后来,我不止一次懊悔,为何当时没第一时间叫人抓住谢齐临,让他又苟活数年。
“没事的呀,为师这不是好好的呢。我们如月那时候也不过十岁,知道搬救兵已经就很厉害了。”
我想说十岁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能定亲、成婚、生子、做娘亲了。
可喉咙如被浸水的棉花堵住,发不出一言。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师父,才能教出小小年纪便心怀天下的家主。
说起家主,又不得不提那年,淮王起兵途经江陵。
我那平时在家作威作福惯了的亲祖母,胆大包天向淮王讹官。
而备受祖母宠爱的二叔和堂哥,见祖母被打,不曾试着求情,亦不敢发一言。
这就是爹娘心心念念要的儿子么?
哈哈哈哈哈,真可笑。
此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祖父和二叔觉得脸上无光,便连夜低价卖田,带着爹娘及二房一家投奔废帝去了。
本来我们姐妹仨也是要被卖的,奈何祖母被打瘫痪在床,需得有人照顾。
再者,经此一事吕氏心里亦是哇凉哇凉,说什么也要把我们姐仨扣在手里。
进,可待伤好卖了我们做盘缠,去追二叔一家。
退,亦可继续留在清河村,卖两个换钱,留一个在身边伺候,又或者全卖了。
瞧,这算盘打得极好。
可惜啊,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得够够的!
以前为了生存,不得不装得逆来顺受,现在......呵。
送走吕氏后,我在爹娘住的房间西南角,烧了很多纸钱。
二妹不解,蹲在一旁,“姐,你烧作甚?”
“莫不是你知道爹娘回不来了,提前给他们烧些?”
我摇头不语。
二妹与三妹之间隔了好几岁,不是那几年娘没怀上。
而是刚生生下来,就被盛怒下的祖母,溺死在尿桶里。
只是那时候二妹还很小,并不记得。
其实也挺好的,不用来这家里走一遭。
自那之后,好几年时间我都睡不好一个整觉,夜夜被噩梦惊醒。
如果吕氏还活着,我很想问问她,“你也如此吗?”
后来,跟师父学手艺,渐渐也赚到一些钱。
每次卖绣品,我都会留一笔出来专门做善事。
育婴堂的阿嬷每每见我,都夸我是大善人。
可我并不这么觉得,不过赎罪尔。
而我心中的大善人,是小家主。
时隔多年,我仍记得那年挑柴下山,准备去县里卖了换钱。
远远便见两个小点儿,在田埂边。
一个小胖点儿,一个小红点儿,都不用走近,就能猜出是谁。
这样的组合,村里没有第二个。
俩个小点儿在那嘀嘀咕咕半天,待我们走近些,反倒是走了,惟地上有一遗落的荷包。
我也有想过,是不是故意施舍同情。
可五两银子,明诚小炮仗是绝拿不出来的。
唯有小玉衡有这可能,那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就连淮王都对他另眼相看。
我摩挲着荷包上精致的刺绣,想到近来孟婶婶广绣堂招生一事,心下很快有了决断。
结果,正如我所猜想的一般,那五两银子是拜师学技的试金石。
而我们顺利通过考验,可以赊学费,先学后补钱。
田埂野花人人踏,岁岁逢春绽新花。
一开始我以为,师父只会收二妹和三妹。
我的手做过太多粗活,实在糙得过分。
就连最普通的棉布,都能被手上粗茧勾起丝来,又怎做得了刺绣那样的精致活?
可师父说没关系,她说我还小,手养养还能嫩回来。
她牵着我的手放入温水中,泡后又给我涂润手膏。
那膏润白如玉,还有好闻的花香。
便是二婶回村过年时,我也从未没见她用过这种。
我当即把手往后缩,这样的好东西,怎能让我糟蹋?
可师父她看着温温柔柔的,却将我握得好紧好紧,叫我挣脱不得。
“不就是涂个膏,怎还哭了?是我握疼你了?”
她柔声问我,我的泪更不受控制。
如决堤洪水奔腾而下,一发不可收拾,任我如何努力也止不住半分。
如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菩萨,那我心中的菩萨是师父的模样。
……
从江陵到上京,从寂寂无名的绣娘到东市的成衣铺掌柜,再到由太子提出并建立的织锦院院长。
这一路走来,我最感谢的是师父,最喜欢的也是师父。
师父是严师,也是慈母。
我对师父的喜欢,就像幼时对梦里母亲的喜欢,不含任何肮脏。
我同云华,不太一样。
我喜欢家主,更多的是因为爱屋及乌。
所以,自师父开始忙于扩展商业后,家主的每一件常服外衫都是我亲手所制。
家主生得极好看,完美继承了师父师丈之所长。
在其未恢复女子身份前,是京中无数贵女的梦中情郎。
在其恢复女子身后......亦是无数士子少爷欲攀的高枝。
呵,一个个长得丑,倒是想得美。
气得我想拿针戳瞎那群癞蛤蟆,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平日里我多在织锦院中教姑娘们刺绣针法,休沐时也会到东市的成衣铺子看看。
现在铺子全权交给金花打理,她倒也是个极聪明的,还和许家那位女家主联手扩充了男子成衣市场。
随着我们渐渐年长,她望向我的目光也不再那么直白,那么令我灼得慌。
我们只是朋友,没有更多的。
我确定自己不是魔镜,也确定自己不喜欢男人。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我已经五十五岁了。
许是年轻时候操劳得多,眼睛早就不利索了。
我第六次向朝廷递交,辞去织锦院院长职务的折子,终于被批准了。
师父头发也已经花白,但一如年轻时候那般,温婉又不失力量。
倒是家主,多年以来亦如年轻时的模样,叫我愈发相信她刚出生时的神仙子传言。
不过,我也有好几个月没看见家主了。
她啊,和陛下亲征去了,在大梁北面的北面,明诚和他媳妇也去了。
听工部的人吐槽,那地方常年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打下来能干啥,
反正家主从来没错过,她说要打下来,那肯定有她的道理。
便是什么用也没有,就不能用来流放犯人吗?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知变通!
“谢如月谢院长?”
“我是。”
“您久等了,杨大人刚忙完,请您进去交接一下文书印信,”
“好。”
……
我叫谢如月,是如月亮般皎洁的如月,亦是愿我如月君如星的如月。
我不招谁来,也不迎谁去,更不盼谁往。
我只是我,我只是谢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