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天,京城的茶楼酒肆里又有了新的热闹话题。
说书的“啪”地一拍醒木,唾沫星子直飞:“上回咱讲到‘三俊争鸾’,今儿个可得说说那御医跟向老爷当街抢女子的新鲜事儿!”
金樽楼里的老主顾们嗑着瓜子直乐呵:“听说那天向老爷的锦袍都被扯得露线头了?”
卖糖葫芦的接过话茬:“嗨,那算什么!御医的官靴都跑掉一只——就在我家糖葫芦摊子跟前儿掉的!”
布庄的老板娘嗓门儿跟着提溜起来:“要说最绝的还得是那姑娘!抬手一个过肩摔,俩老爷们儿‘扑通’全撂地上了——”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家伙计亲眼瞅见,向老爷捂着腰哼哼了老半天呢!”
好在莫瑶那会儿背对着街边的摊子,那些伸着脖子偷瞄的小贩们就瞧见个身段窈窕的姑娘背影,倒是把靳山身上那身靛蓝官服和向绍钧脸上那撮标志性的山羊胡瞧了个清楚明白。
更有意思的是,向绍钧那句“犬子的小妾”在大伙儿嘴里传来传去,也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老夫的小妾”。
等这话传到东市说书人耳朵里,直接成了“向老爷老当益壮,跟年轻御医争风吃醋”的香艳段子。
现在满京城都在说,向家老爷为了抢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当街跟太医院的红人撕破了脸。
茶余饭后,大伙儿总要挤眉弄眼地补一句:“听说那天向老爷的腰带都给扯断了……”
莫瑶歪靠在二楼雕花栏杆边,指尖攥着的茶盏轻轻发颤。
楼下的说书人正唾沫星子乱飞地讲“向老爷腰带断裂”的细节,惊堂木拍得“啪啪”响。
她深吸口气,一仰头把杯里的茶灌了个干净。
“莫公子……”掌柜赵锦程脸色凝重,凑过来小声说,“要不要把这些嚼舌根的撵走?”
“撵走干嘛?”莫瑶漫不经心转着空茶盏,扫了眼楼下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你听这打赏的银钱响,比往日多了三成不止呢。”
赵掌柜张了张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可他们编排的是咱们东家向老爷……”
“哗啦——”莫瑶又给自己斟了杯新茶,腾起的热气糊住了她眼里的狡黠:“能挣钱才是正经事,反正流言都传开了,总得让他听个响儿不是?”
见赵掌柜还傻站着,她屈指敲了敲茶盏,“当”的一声脆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快去,今儿个的龙井,每桌都给续上三遍。”
赵掌柜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深深作了个揖。
转身时,他分明听见莫瑶嘀咕了句:“反正丢的又不是我的脸……”
那语气轻快得很,活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莫瑶指尖蹭着茶盏沿儿,嘴角慢慢勾起个耐人寻味的笑。
上回满城吵吵“三俊争鸾”的时候,她这个正主儿都没站出来说句话,如今这出热闹戏的主角换成了向老爷——她抿了口清茶,眼尾儿跟着往上一挑——可不更得由着大伙儿瞎编排嘛。
楼下的说书人正讲到“向老爷当街摔了个屁股墩儿”,惊堂木“啪”地拍得山响。
莫瑶听着底下满堂的哄笑声,这些天被流言憋闷的气儿一下子就散了。
她慢悠悠翘起兰花指,把茶盏往窗边推了推,正巧接住斜刺里照进来的阳光,瓷面上转着圈儿的金纹,跟她这会儿的心情一样,亮堂得很。
向清惟也不知何时已站到雅间门口,手里的玉骨扇轻轻挑起珠帘,眼神往楼下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里一扫。
堂里的说书人越说越没边儿,这会儿正讲到“向老爷金屋藏娇”的段子。
“向公子来得正巧。”莫瑶握着茶壶倒茶,碧螺春在青瓷杯里转起圈圈,“新泡的明前龙井,配着令尊的风流韵事喝正好。”
向清惟慢悠悠坐下,扇骨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爹这‘风流韵事’,听着倒有点奇怪呢。”
他眼尾往上一挑,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莫瑶的侧脸。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莫瑶把茶杯推过去,袖口刚好挡住手腕上还没消的红印子,“不过说书先生嘴皮子厉害,你听——”楼下正传来一片喝彩声,“连带酒楼生意都跟着火了不少。”
她不慌不忙抿了口茶。
反正那天她背对着人群,谁也没看清“争抢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再说了,这会儿她可是“莫公子”,跟那场热闹能有什么关系?
窗外太阳正艳,把向清惟满是深意的笑,藏在了阴影里。
向清惟指尖轻抚茶盏边缘,语气温和似闲谈:“说来也巧,家父与莫姑娘相约那日,恰是茶楼前闹得沸沸扬扬之时。”
莫瑶执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旋即展颜笑道:“世间巧合之事多了去了。”
“更巧的是,”向清惟抬眸,目光清润如茶汤,“那场好戏偏生就在这茶楼门前上演。”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而莫姑娘当日,恰好也来过此处。”
莫瑶笑了笑:“看来令尊着实爱茶,一日里竟要往返茶楼好几趟呢。”
“莫姑娘还是不愿说实话。”向清惟不紧不慢地又斟了半盏茶,水声泠泠。
“我说的可句句属实。”她眨了眨眼,发间玉簪随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投下一道细碎金光。
向清惟忽然将茶盏轻轻搁下,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抬眸直视莫瑶,目光清透如秋水:“莫姑娘,除了家父,还有靳御医在场。”
他顿了顿,“依我对家父的了解,他绝非会与人当街争风吃醋之辈。而他们二人共同认识的女子……”
他沾了茶水指尖在案几上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水痕:“唯有你。”
莫瑶笑容蓦地僵住。
“我……”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只是怕说出实情,你会……生气……”
向清惟忽然倾身向前,衣袖带翻了茶壶也浑然不觉。
茶水在案几上蜿蜒成溪,映出他紧蹙的眉峰:“有什么比得知最珍视之人,竟与家父牵扯上这等……不堪的流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更令人……”
楼下说书人正说到高潮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
那声脆响仿佛劈开了雅间内凝滞的空气,莫瑶看见向清惟玉白的指节已攥得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