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行与钟离湲这一路上快马奔行,两人的衣物下摆在蓑笠水迹与斜雨的浸洇下,也湿了一片。他们没有多作停留,各自直接往住处去了,剩下郑孟心一人站在院门口默默看雨。
钟离湲在进山去之前曾告诉过雀儿。雀儿知道这样的天气出去定会淋湿,虽说如今她家少主不畏惧严寒,但寒冷的天气若是有一盆炭火作伴,便会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愉悦舒适,因此她为保持屋内炭火不熄,这一个时辰就哪也没去,一直等候着钟离湲。
倒是陆景行房内冷冷清清,炭盆里只有一堆冷灰,空气中嗅不到一丝热气。
不过是否有炭火对于陆景行来说似乎也无关紧要,他换好衣物就去了钟离湲房内,为此还寻了个理由,这理由便是说自己房内未曾有人去生火,太冷。
这样的理由让雀儿听了都有些忍俊不禁,即使房内冷,主院内不也生有火,况且她家表公子的屋子距离主院并不是太远,甚至比距离她家少主屋子还近。在她看来,她家表公子是片刻也离不开她家少主了,况且如今也没有钟离沐的干预,这两人即使要在房内待上一整日,怕是也无人会有异议。
只不过陆景行这次坐下,双手都还未烤暖,就收到了一封殷菲菲急匆匆送来的飞鸽书信,书信来自千旻山庄那边。
为陆辞的事,陆景行派人去千旻山庄打探了十多日的消息,如今总算有了结果,只不过情况却是异常危急。信上说,陆辞因冒犯了千旻山庄那位老姑丈,又牵连上了那两姐妹的主位之争,如今不仅失去了一身武艺,还性命垂危,一直被半埋在千旻山庄内部的一处坡丘下。
钟离湲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从昨日回来还没见到过陆辞呢,她只当他在府里,就并未在意,却不曾想他竟被孟兮萝掳走了。
陆景行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料到,陆辞除了搅入到那两姐妹之间的恩怨里去了之外,竟然还与千旻山庄其他人结上了仇,对方摆明是想用凌虐的方式置陆辞于死地。
看如今这情形,事态刻不容缓,陆景行当即便吩咐殷菲菲发消息出去,通知陆府那些分布于各地的门人,并且还在短时间内就近召集了二十多人马。他已来不及回府与陆伯商量,提早用过午膳之后,便带着一行人直接从琴坊启程赶往了千旻山庄。
昨日刚随钟离湲回来的五个门人,今日又跟随陆景行走了三个,并且府里的七八人也都随陆景行去了。如今府里除了四五个老妇人和十几个不会武功的家丁外,就只剩下了陆伯和紫笛。
由于府邸与琴坊都需要人守护,因此陆景行命陆启峻和另一个门人留了下来,顺便让两人协助陆伯与钟离湲处理一些府中事务。留下的两人经过一番自行商量,最终陆启峻回了陆府,另一人则是驻守在琴坊。
陆启峻回府时,钟离湲他们几人也选择了同行。钟离湲在城中还有许多正事要去办,原本便打算午后回城,如今陆景行一走,她就更没了闲留在琴坊的心思。
钟离湲面对陆景行的离去,想到这才刚与他短暂相聚,便又是分离,心中也不免有些怅然。因此她想趁他不在的这几日,尽量将自己的正事办妥,待他归来,她便有更多的时间与他独处。
进城后,钟离湲戴上面巾,在一条行人相对较少的街道岔口下了马车,吩咐雀儿先带着行囊随陆启峻乘马车回陆府,她准备去一趟她三哥的住处,之后再回府。不过她自己不识路,只好让延陵楦带她去,并且还叫上了郑孟心随她同往。至于柳义澜,在她没有给出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也跟着她去了。
钟离沐的别院差不多与陆府离着五条街的距离,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已经回来了。钟离湲他们到他别院外时,他正在闲雅地听美人弹琵琶。
延陵楦叩响院门,开门的是一个不到四十的妇人。妇人曾见过延陵楦几次,知道延陵楦是自己主子的挚友,于是她将一行人领进院之后就匆匆进了膳房,锅里还烧着菜,离不开人。
几人撑着伞,随延陵楦来到主屋前,郑孟心出于本能习惯,她扭头将四周环视了一圈,看到这座院子由一间三进的主屋、外加几间两进偏屋和一栋楼阁组成,主屋坐北朝南,楼阁处于西面。
院里生长有不少草木,只不过初冬时节,草木大多都枯了,只有楼阁木梯口的几棵梅树在雨中正打着小花苞,树下放着一口三尺来高、四尺来宽的莲花缸,缸中水满而溢,哗哗啦啦,水面泛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涟漪。
院子整体规格算是普普通通,不过构造还算精巧,环境清雅。
钟离湲与延陵楦并排而行,她抬头见门内的两人沉浸在悠扬的琵琶声中,丝毫没察觉到院里来了人,不禁开口笑说道:“佳人作陪,美乐在耳,三哥好雅兴呀。”
在这陡然传来的声音中,钟离沐恍然了一下,随即朝门口望了去,乍一看到出现在雨幕中的清冷身影,他神情微微一愣,不由自主从座席上起了身。
钟离沐脚步匆匆,携带着一脸的意外与喜悦,出门下了台阶直奔钟离湲伞下,在钟离湲猝不及防之时,他略略俯身将钟离湲拥入了怀里:“湲儿这是何时回的徽州,怎不提前写信告知我,我也好去接你。”
“刚到,还没来得及回陆府,听说三哥如今已不住在陆府,我便让楦哥哥带我来了。”钟离湲轻轻推开钟离沐,向后退了一步。
此时喜悦占据了钟离沐整个心头,他也不在意钟离湲推开他的举动,他直起身,目光随之落到了郑孟心与柳义澜两人身上。郑孟心倒还让他觉得正常,只不过柳义澜那张冷冰冰的脸看在他眼里,让他觉得此人不和善,就情不自禁多盯了几眼,目光夹杂着探究意味。
而令钟离沐意想不到的却是,柳义澜面对他的目光不仅丝毫不怵,竟还堂而皇之噙着一双冷眼与他对视,这让他不禁凝住了嘴角的笑意,心中隐隐生出不快,觉得有必要弄清楚柳义澜身份,他记得陆府没这号人,他定不能让如此桀骜之人留在他妹妹身边。当然,除了他,延陵楦对那二人也不放心。
风吹在身上寒凉,钟离沐收回目光后主动接过钟离湲手里的伞,脸上旋即又绽开温和笑意,转身指向屋内:“湲儿,外面冷,快进屋。对了,不知你身后二位是?”
几人拾级而上,钟离湲整理了一下在身前飞舞的发梢,随后将昨夜对延陵楦说的那番言语又向钟离沐叙述了一遍,结果是不出意外地遭到了钟离沐的反对,并且钟离沐还向她承诺,若是她缺银钱花,待他回了君都,每月可通过驿站给她寄银钱。
前不久钟离沐为购置这所别院和买那女子,已将离开君都时带的财物花去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财物就算全给钟离湲,也供她花不了几个月。
钟离湲不知自己三哥怎会生出通过驿站钱财这样的想法,她不得不提醒说,若是定期通过驿站向同一地点寄东西,只怕时间一久,会让有心之人察觉出端倪来,从而为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钟离沐一听觉得有理,只好打消了这个想法。
只不过钟离沐依旧出言反对钟离湲做生意,而钟离湲却不与他辩解,并主动拉起了闲谈。她自始至终都并不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或同意,她只是告知他们一件事而已,以免等她的生意都已经开始筹备了,他们再来询问或是阻拦,耽误她计划的施行进程。
钟离湲虽转移了话题,但钟离沐却明显能在她的态度中看到她想要做此事的决心。对此,他感到无奈,便又将话题拉了回去。而由于延陵楦在一旁帮着钟离湲劝说他,他知反对似乎也无用,最终只好勉为其难的妥协了。
柳义澜也是到此时才知道,原来钟离湲将那肮脏的鸨子带来徽州是为了做生意,他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趣味,与一个鸨子能做何种生意?难道想在这城中开一家青楼不成?那还不沦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当然,开青楼只不过是柳义澜的玩笑想法,不过他也确实不相信钟离湲能将生意做成,他承认钟离湲武艺高强,可做生意与练武完全是两回事,他倒有些期待之后将发生的事。
檐下雨水滴落成帘,经吹入屋内的冷风拂过,破散纷飞,时断时续,在门口形成一袭稀薄水汽。水汽飘落,打湿了门内那小片地板,上面遗有几只清晰可见的足印,满室的珠帘声清脆缱绻。
当钟离湲在院中唤起钟离沐之时,琵琶声便终止了。那弹琵琶的女子见有客人来,自觉从主屋退了出去。钟离湲习以为常,也没多留意。
倒是郑孟心将那女子瞧了个仔仔细细,觉得整体还算标志,其鹅蛋脸上生有一双动人的桃花美目,体态丰腴柔美,若是放在她之前的楼里,定会吸引许多男子醉倒在其温柔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