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的大白山,高明尚吉颜阿林(Golmin?anggiyan alin),神圣的长白山...”
“天神的大河,松阿里乌拉(Sunggari ula),神圣的松花江...”
“天神的湖,阿布凯奥莫(Abkai omo),神圣的天池...”
“长白山白得像骨,松花江银得像带,天池亮得像青天!神圣的先祖从山顶走下,那就是白山诸部的祖源...”
讷殷江是松花江的支流,流淌过讷殷部的厚实木屋,也流淌过收割后的田野,与朝贡马队驻扎的营地。长白山脉在远处巍峨,雪山白顶的反光,映照着秋末冬初的天空,也映照着茫茫的林海与山峦。讷殷部的女真老人敲起皮鼓,唱起部族传承的史诗。那沙哑粗犷的声音开口,就是长白山诸部的“神圣”祖源,与胡里改的“野人”们截然不同。
实际上,亘古的长白山,是建州诸部不变的核心信仰,也奠定了长白山三部在建州女真,乃至于辽东女真中独特的文化与地位。而一百年后,女真共同体的创造过程,毫无疑问也离不开对长白山三部的着重拉拢。
“北麓的风把盐吹干,浑江的雾把鼓声抬高,猎线上回来的桦皮舟倒扣台地晒。鹿角当门神,狼骨做门钉,碾碎的麦子和晒干的鱼在锅里唱...天神的长白山!祖先的神山!”
“白水自北而南,黑水自东向西。山把我们拴住,河给我们开路。夜里把星撒在林梢上做路钉,清晨把霜钉在草尖上做界标...天神的长白山!祖先的神山!”
篝火燃着炊烟,铁锅煮着谷肉,香气里飘着盐味。讷殷部的歌谣起起停停,像是长白山脉吹来的风,充满了“长白山”、“祖先神山”的强调。作为“胡里改野人”,忽儿海卫酋长额尔克能听出其中的意思,直听得面色发青。他看向左右,旁边混同江的“野人酋长们”,反而全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大口吃喝。而富察图鲁瞅了额尔克一眼,咧嘴一笑,就像是得意的狍子。但很快,看到周围的野人甲骑,富察图鲁又赶紧收起了笑容。他想了想,舔了舔嘴边盐粒的残味,又看了眼篝火上的大铁锅,亲自唱道。
“天神的长白山!祖先的神山!讷殷江部、朱舍里部、鸭绿江部,长白山三部,神山的后裔,同山同水同祖!...毛怜卫星散,从东南去往西边,建州三卫,在西北下游结姻...完颜部、哲陈部、苏克素护河部、浑河部、董鄂河部,共饮一江水,同水同盐也是亲...噢!还有忽儿海部,也是一样的远亲!还有混同江诸部,我们的遥远的挚爱朋亲...”
这一段找补的歌谣,用着长白山女真的腔调,充满了熟女真质朴的狡猾。酋长额尔克眉头一扬,用鼻子哼出一声。而哈儿蛮酋长阿力翻译了一遍后,祖瓦罗眼睛一亮,饶有兴趣的问道。
“富察家的图鲁!听起来,你对这建州一带的部族很熟悉?这什么朱舍里部、鸭绿江部、完颜部、哲陈部、苏克素护河部、浑河部、董鄂河部...都在什么位置?有着什么样的实力?他们都是几千上万人的大部落吗?”
“呃...”
听到萨满的问话,富察图鲁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眼下的建州,就像是被大皇帝的“犁”,用力犁过一遍的田地。原本有名有号的大部落,就像田里的石头和灌木,都在几十年前被大皇帝的军队干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田野。然后,许许多多的谷子杂草,都开始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冒出头来。熟女真、生女真、汉地逃人、朝鲜逃人,都汇聚在一起,杂糅了几十年,重新有了建州三卫五部、长白山三部的模样。但建州各个部族的详细情况,其实是一团乱麻,就连部落的大酋长都未必清楚。
就像他们讷殷江部,虽然打着长白山后裔的名号,但其实就是沿着讷殷江一带居住的十几个大小部落,拢共几千人互相联姻靠拢,所组成的小型部落联合。而其他建州地带的部落,也都大多依水而居,凭借水系联合结盟,凑出一个个名号来。
“咳!萨满大人,这说起来可就长了...朱舍里部,就是朱舍里江一带的部族,还在我们讷殷江部东边,大概也有个几千人?他们之前都是游猎,才开始种地,部族里会种地的汉人、朝鲜人不多。鸭绿江部,自然是鸭绿江一带的部族,几千人左右。他们在我们西南不远,挨着南边能打的朝鲜人,和投靠朝鲜人的女真部族。朝鲜人是欺负女真人的敌人,不是我们女真人的朋友。为了对付朝鲜人,鸭绿江部和北边的董鄂河部、完颜部都结了盟。但董鄂河部和完颜部,其实不大对付...”
“董鄂河部比较强大!他们聚在董鄂河两岸,所以叫董鄂河部。他们会种地,估计能有万人?完颜部和董鄂河部差不多,但他们部落的名头比较响,名字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完颜祖上阔气过,是什么大元的大酋长...”
“哲陈部在完颜部西边,苏子河的上游,估摸着不到万人?他们其实也叫自己苏子河部,但中游的苏克素护河部抢了大河的名字,他们又打不过强大的苏克素护河部,只能低头...”
“至于最强大的,那自然是浑河部,浑河两岸住的部族。那可是真正的好地方,靠近大明的边墙,能从关内弄到许多好东西!浑河部的实力最强,最会种地!为啥最会种地?自然是加入部落的汉地逃人最多!有那许多厉害的汉人加入,他们不仅会种地,还会打铁开矿呢!...”
夜色渐渐降临,河边燃起星火。富察图鲁喝饱了咸味的肉汤,满足的擦了擦嘴角。他看着萨满祖瓦罗,心里已经给对方起了个“盐海萨满”的名号。而祖瓦罗也打听清楚了建州诸部女真的情形,脸上显出些思量。
“建州女真沿着河谷聚居,大大小小的上百支部落,分成松散的八大部。靠西边大一些的‘大部’,能有万人。靠山里小一些的‘小部’,不过数千人。这建州之地的女真,哪怕全部合在一起,恐怕也就是七八万人,连十万人都不到?这比起西边的海西诸部女真,南边的朝鲜大部落联盟,更西边的蒙古大部落联盟,可真是不值一提啊!更不用说强大如日月的大明大联盟了...”
“果然,建州女真虚弱至极,分散至极!这些山间河谷的穷苦女真,眼下看起来威胁不大,也凑不出多少马队来。从这条路去大明朝贡,可真是选对了!我们就在这一带,把剩下的些许盐,还有最后两口铁锅脱手交易出去。再往西,只要经过完颜部、苏克素护河部、浑河部,应该就能抵达辽东边墙了!不知道,那传说中的边墙,连成一片的墙堡,又是何等险要的模样?而边墙内的辽东藩国,又是什么样呢?”
遥远的遐思,在祖瓦罗的心中升起。无论阿力与一众酋长如何描述,只要未曾亲眼所见,就根本无法想象关内辽东镇的繁华。那种汉地的富足繁荣,与关外女真之地的苦寒贫瘠,差别如同云泥,一墙之隔,就是两个世界。
“哒哒哒!”
朝贡的马队,在讷殷江部停留了三日。众人补了些粮草后,“邀请”裹挟了富察图鲁一起,加入到朝贡的“大家庭”中。而当近三百骑的马队继续向西,仅仅两日后,就遇到了完颜部派出的侦查斥候,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那些斥候远远看到数百规模的“野人马队”,看到那大股的尘烟,根本没有靠近的勇气,就飞快的掉头奔逃,把确切的消息带往西边。
很快,大股“野人马队”出现的消息,就翻山越岭,向西一路传开,直到辽东镇的边墙。而后,两百精锐的明军马队披甲涌出,一杆“李”字大旗高高飘扬,沿着浑河飞快向东,直扑苏子河东而来!
? ?这一段时间工作强度比较大,很耗心力。一直没来得及更新,看看后面会不会好些。猫猫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