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般的雪粒子簌簌叩击雕花窗棂,在琉璃瓦上敲出细碎清响。
北风卷着雪沫掠过飞檐,将檐角铜铃撞得叮咚作响,余韵裹着寒气渗进窗缝,却被屋内空调腾起的暖意烘成了融融雾气。
二楼雅间内,螺钿镶嵌的茶案泛着温润光泽。
身着黛青色漳缎马褂的老者捻着银白长须,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盘着两个核桃,核桃相撞发出的闷响与窗外雪声应和:“都说柒姑娘沏茶有独门妙法,今日总算是能见识了。”他摩挲着茶盏上暗刻的云纹,浑浊的目光落在雕花木门上,似在期待着什么。
一旁月白色云纹旗袍的老妇人斜倚在木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鬓边的点翠步摇,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轻叹:“一晃多年没来,这雪倒还是当年的样子。”她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仿佛这簌簌落雪勾起了无数往事。
另一位藏蓝直裰老者正襟危坐,膝头铺着素色绢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紫砂壶:“听说柒姑娘擅用老茶,今日若是能尝到陈化多年的老班章,也算是不虚此行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期待,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三人闲谈间,窗外的雪愈发大了,碎玉般的雪粒子簌簌叩击雕花窗棂,在琉璃瓦上敲出细碎清响,
话音刚落,黛袍老者手中的核桃碰撞声忽地一顿,苍老的面容上泛起追忆之色:“说起茶,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滇南茶山,那漫山遍野的茶树......”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岁月。
月白旗袍的老妇人轻轻转动着鬓边的点翠步摇,幽幽接话:“可不是,现在的茶,总少了份从前的韵味。”她望向檀木茶盘上静默待启的紫砂茶具,眼中闪过一丝怅惘,“就像如今的戏曲,真正肯下苦功夫钻研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了。”
藏蓝直裰老者将擦拭干净的紫砂壶轻轻放下,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惋惜:“古姐这话没错,程派水袖那婉转的神韵,现在的孩子怕是很难领悟了。”他话音刚落,屋内突然陷入短暂的寂静,唯有空调的嗡鸣声与窗外雪落的沙沙声交织。
黛袍老者打破沉默,重重叹了口气:“咱们这些老家伙,守着一身本事,却不知该传给谁。”他盘核桃的动作愈发急促,“前几日听戏,那些年轻演员的唱腔,简直......”他无奈地摇头,欲言又止。
老妇人轻抚点翠步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若能遇到个好苗子,就算倾尽全力,我也想把程派的精髓传下去。”她的目光灼灼,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仿佛在雪幕中寻找着那个命中注定的身影。
藏蓝老者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同:“只可惜,这样的苗子可遇不可求。”
就在三人感慨之时,“笃笃笃”三声轻响,柒云卿素手轻叩雕花木门,垂眸敛衽而入。月白软缎旗袍绣着银丝兰草,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茶香,素色茶巾在腕间旋出优雅弧光,她柔声开口:“让几位久等。”
她执起紫砂壶,沸水注入白瓷盖碗时,银镯与壶柄相碰,叮咚声混着茶香漫溢开来,“今年新启的老班章古树茶,陈化五载,最宜细品。”
注水、摇香、出汤,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琥珀色茶汤在公道杯中泛起细密金圈,裹挟着山野陈韵。
黛袍老者轻啜一口,喉间回甘漫开,率先赞叹:“柒姑娘的沏茶技艺果然名不虚传,这注水的腕力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放下茶盏时,指腹摩挲着盏沿的暗刻云纹。
旗袍老妇人则执起茶盏轻嗅,眼波流转:“陈香里透着股兰韵,难得,难得。”
藏蓝直裰老者放下茶盏,抚掌笑道:“出汤的火候更是一绝,小姑娘好本事!”
柒云卿浅笑回应,余光瞥见窗外不知何时飘起鹅毛大雪。
正欲续茶,忽有清越戏腔穿透风雪破空而来,似寒梅破冰,带着穿透岁月的铿锵。
黛袍老者手中茶盏微颤,浑浊眼眸泛起亮光:“这是……”喉结滚动间,他不自觉坐直身子,茶巾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是舍妹在后院练戏。”柒云卿望向声源处,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她自小痴迷戏曲。”
话音未落,戏腔愈发激昂。
姜钰苑身着水红色织金练功服,描金折扇在覆雪青石上翩跹翻飞。水袖扫过之处,金线牡丹在雪光中灼灼绽放,忽而鹞子翻身,发间流苏惊落枝桠积雪,惊起雀儿数点。
“好!”雅间内爆发出喝彩,旗袍老妇人激动得按住桌面,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藏蓝直裰老者早已快步凑近窗边,双手扒着雕花窗框,连镜片上蒙了雾气都顾不上擦拭。
黛袍老者更是将茶盏重重一放,抚掌大笑:“这孩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底!”他花白胡须随着笑声颤动,眼里泛起湿润水光。
“是啊,这唱腔,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藏蓝直裰老者摘下眼镜擦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柒云卿望着姜钰苑的身影,心中满是骄傲。
旗袍老妇人颤巍巍走到窗边,望着雪地里翻飞的水袖,指尖轻轻点在蒙着薄雾的玻璃上,目光追随着姜钰苑旋转的身影像是被勾起了遥远的回忆,眼眶微微泛红。
她轻抚着鬓边的点翠,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当初,我像她这么大时,也是在家中院里练腔。那时候啊……为了练好一个水袖的弧度,我能在冰天雪地里站上两个时辰……”
“当年师父对我说,这戏曲啊……是刻在骨子里的魂。”她忽然转身,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住柒云卿的手腕,“让这孩子跟我学戏吧!我虽年事已高,但程派的水袖、唱腔,一招一式都还没忘。”
屋内气氛骤然凝滞。
藏蓝直裰老者摘下眼镜擦拭,欲言又止;黛袍老者捻须沉吟,将刚端起的茶盏重新放回案几,紫砂壶与檀木相碰发出细微的闷响。空气里浮动的茶香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唯有窗外的雪仍在簌簌飘落。
旗袍老妇人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点翠步摇在鬓边轻晃,如同一只即将振翅的蝶。她望着柒云卿,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恳求:“就当……就当是给老身一个传承的念想。”
柒云卿望着那双布满岁月沟壑的手,眸中泛起温柔涟漪,将老人的手轻轻回握:“古老前辈的心意,柒某先替舍妹谢过了。不过,此事还需问问她自己的意愿。”
古雅兰颤巍巍松开手,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浑浊的眼底泛起湿润的光:“好,好,那先问问这孩子的意愿。”
她转身望向窗外,姜钰苑正在雪中舞着水袖,金丝牡丹在雪光里明明灭灭,恍惚间与她记忆中那个在冰天雪地里苦练的少女身影重叠,苍老的嘴唇翕动着,不知是在呢喃昔日的戏词,还是在憧憬未来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