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绝一出结界,正欲将万妖令递给纯狐彧,身后由结界而起的耀眼灯火骤然灭了。
她不明就里,快速转身,视线掠过姜瑾琅的身影,只匆匆一扫,身形顿时动了。
倾九渊,自那夜一别后两人虽再无联系,但彼此皆知会有此一遇,眼下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侧的宋南辞。
依照以往与此人的交手经历,眼前人是不是真人还需试上一试。
她如今的修为已今非昔比,近身不过须臾,只是这旁若无人的攻势惹得倾九渊不悦起来,先一步出手了:“数日不见,你是愈发不把本君放在眼里了。”
自从他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到从魔族脱身,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倒合时宜,就是不知眼前“狼狈为奸”的两人关系如何?苏清绝没有回答,径自对上袭来的掌心,紧接着红焰自相合的掌心涌出,瞬间将倾九渊的身体吞没。
此情此景让在场之人的神情变了一变,其中以魔族中人尤甚,惊怒交织之下,尧晟携一众方破除结界的魔修提剑而来。
“放开君上!”
苏清绝心下了然,御火制住一众人等,平平道:“如此鲁莽,难道宋南辞没有告诉你们我如今的能耐?”说着,去了倾九渊周身的红焰,只留一条火绳将人团团捆住,随即借困阵封住宋南辞周身,“你想借我的手除掉魔君?”
宋南辞在看到声名在外的魔君被轻而易举地制住时也有片刻的惊讶,不过一想自知晓眼前人已经得到本源之体,问及旁人得到的答案,便不足为奇了。
毁天灭地,短短四个字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力,就如眼下此人轻而易举地制服让人、妖两族头疼千年的存在。
他看着目露阴戾的倾九渊,眼里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光华:“岂止如此。”
话音未落,姜瑾琅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身负印记,他是本尊-宋南辞!”
此话一出,再无人关注魔族一行,一众人转而将目光落在了宋南辞身上,不知身份的魔修更是低声议论起来。
而宋南辞丝毫没有被说中身份的慌乱,面上依旧平静无波,跟之前见的木头桩子无甚区别,苏清绝打量一眼,心下却生疑虑。
狡兔三窟,依此人谨慎小心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前来送死,既能以真身出现,必是有能护自身周全的法子,需先下手为强。
她闪身上前,食指指向他的眉宇。
宋南辞对此举并不陌生,毕竟此人想擅入自己的识海不是一次两次了,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指,他轻启薄唇,徐徐道:“缚。”
声音极清极浅,苏清绝却是听到了,速度却未减分毫,指端落下的瞬间,数股赤黑色的光链突然自怀中闪现,将她缠住,再不能动弹分毫。
旁观的纯狐彧等人见此快速飞身上前,然宋南辞早有准备,未等近身,数个黑衣蒙面之人自四面而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苏清绝余光一瞥,复又看向面前的人,怀中之物除了刚得手的万妖令不做他想,她不是妖,万妖令自然对她不起作用,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你与倾九渊联手便是为了让他解除万象宫的禁制?”
宋南辞一早便见识了此人的机敏,见她说破,如是道:“不错,万妖令原就是引你们前来的引子,怎料倾九渊出世,炼成神魔之体,又得神器,我岂会放过他?”
话虽如此,可于倾九渊而言,在他以思无邪留在姜氏为暗桩的身份找上门时,联手不过是将计就计,只是戏还未唱完,作为不应知晓宋南辞身份的自己,闻此怎不震惊?
“谁是宋南辞?”
苏清绝适时接话:“眼前人便是三百年前让你功败垂成之人,前天衍宗宗主宋南辞,或者说风雪楼楼主宋玄知更为合适。”
倾九渊微移目光:“害本君功败垂成之人难道不是你?”
苏清绝身不能动,一面冷眼看着宋南辞一面道:“魔君做了一辈子的执棋人,想不到自己也有沦为棋子的一天吧?此人一早就与魔神为伍,自你摆平魔族内乱,上风雪楼起,你所行事事都在他们的指引与算计之中,小荒山一战,若非我出手相助,阻止了他们的阴谋,你怕是要被他剔肉取骨,成其神元之体了。”
话是不假,但自负如倾九渊,又怎甘愿认下这份屈辱?他沉默片刻,看向宋南辞,目色愈发阴沉:“你是宋南辞?”
事到如今,宋南辞再无虚与委蛇的必要,直言道:“不错,你等天外来物,商氏余孽,不配……”
“胤睿,当真是你?”
若说谁最在乎宋南辞本尊的出现,除了苏清绝外就属萧奉烨为最了,当姜瑾琅传话过来的那一刻,他连忙命骆擎苍带着自己与姜玉瑶飞了过来,不想与纯狐彧等人一样被拦,只得出言道。
那熟悉的名讳让宋南辞没有再继续未说完的话,他微微一顿,将来人打量一番:“萧……胤禛?”
萧奉烨一听便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当即问出一直梗在心头的疑惑:“作为萧氏人,我知你杀商氏族人之心,可为何与思无邪为伍,针对姜氏与自己的氏族?你可是被那魔识迷了心智?还是被思无邪所逼?”
故人未死着实让宋南辞意外了一把,随着他的问话,那原本无甚表情的面上也有了波动:“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此举不过是拨乱反正,我乃萧氏正统皇族血脉,尔等旁系鸠占鹊巢最是罪该万死!”
萧丰烨霎时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个曾经从死人堆里挖出的三岁孩童有着过人的心智,小小年纪就知卧薪尝胆,戴着面具而活。
许是已在心中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听了这话,他并未露出多少诧异的神情,站在一旁的姜玉瑶却是愤然,冷声质问道:“拨乱反正?笑话!先不论当年鸿都一乱的祸端在你所谓的皇族正统血脉,姜氏与你总该无冤无仇,为何助纣为虐,残害姜氏族人至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还是神火这等天外来物?思无邪于我不过是得到神火的契机,我能以姜氏人的身份,便是给姜氏重振门楣的机会,舍小取大,可保此境无虞,可换人族一脉延续,此为世之大计,奈何你姜氏从中作梗,如今境遇,怎不是咎由自取?
你等识人不清,错当商氏一族与神火能安天下,殊不知此境的存在正是神域为了消除魔神而设的囚禁之所。
万年前诸神为何陨落,生机为何断绝,只因神域借这一境的生灵之力将魔神封印,如今魔气经万年消减,魔神之力也不复当年,正是借此境生灵之力一举斩除的时候,届时你等以为,此境生灵可有生还的可能?而当这些天外来物完成神域之命,重回神域,你等认为此境还有存在的必要?”
这一番话涉及甚广且惊世骇俗,足以颠覆万年传承,令自诩对过往知之甚详的萧丰烨都惊讶无比,顾不得再执着旧事,何论旁人?静默几息,他道:“是魔识说于你的?”
苏清绝知晓宋南辞的言词对于不知前事的人来说足以勾起他们的猜忌,便出言打断几人的对峙:“这便是你与魔识同流合污的原因?那你可知神域之上还有十度法界的存在?
当年此境神主与神民封印魔神无果,十法界降下十方封印,虽为封印,却是肃清之术,一旦落下,不论是此境还是魔神都将不复存在,哪里还有你等的后世?
此境之所以能延续至今,乃神主怜惜,他以自身神骨立境,携众神民破而后立,并以沉水聚为天河,阻了封印的落下,适才有了之后的万年,你若一意孤行,放魔神出世,此境必将生灵涂炭。”
宋南辞却讥讽一笑:“即便是真,那又如何?魔神不除,此境的生息迟早会因其断绝,冤有头债有主,今我放他出来,助他重回神域,换得往后的高枕无忧,何乐不为?”
不得不说,魔神的交换条件的确诱人,但作为来自神域的苏清绝却不能苟同:“你竟认为魔神有能力破开十方封印?”
“当然。”宋南辞一扫众人,“局势已明,你等当真要执迷不悟,助这些个天外来物与此境为敌?”
他并未说与自己为敌,而是以此境的存亡来裹挟他人,这等重压之下,无人敢轻易回应。
沉默之际,倾九渊率先开了口:“高枕无忧?想必那时魔族与妖族也不再存于世,宋南辞,你这番算计,倒是本君看差眼了。”
筹谋千年之久,在宋南辞的眼里,魔君也不过是手中的棋子,而今也已沦为弃子,他反唇相讥道:“过奖,若妖族与魔族有此机会,自会与我所行如出一辙。”
“不错,”倾九渊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勾了勾唇,眼底却无分毫笑意,“苏清绝是吧,你们不是有三族分界而立的夙愿?本君应了,作为交换,本君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除却被算计的仇怨,此举也是为魔族着想,纯狐彧看在眼里,自知当前局势于妖族不利,要想化解危机,除了继续遵守与人族的盟誓再无他法,于是接了话音:“妖族与人族盟约依旧作数,本座以妖族之名,助你一臂之力。”
两方表态,萧丰烨顿觉压力倍增,想起昨日两人的交谈以及方才的告诫,他轻叹一声,语气突然沧桑起来:“萧胤睿,你要报鸠占鹊巢之仇,又想我认可你的大计,这两者之间岂不矛盾?
你能将所谋全盘托出,不过是对这数载沉默的宣泄,好让自己站于为世的高地来评判他人的错处,以此来支撑自己的心安理得,至于我等立场如何,想必对于有备而来的你可有可无。”
他的话一语中的,宋南辞不由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千年来,除了魔识,无人知他心中恨,心中苦,直到今夜,这个曾对他关怀备至的长兄,本该于数年前死去的人,用寥寥数语直戳自己的痛楚。
他松了五指,嗤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杀了吧。”
众黑衣蒙面之人似是得了令,一道举剑朝几人攻去,转眼两方斗成一团。
敌众我寡,好在萧丰烨得空召来皇宫里的暗卫,尚能应对,只有倾九渊一行人在打斗中鼠窜开来,声音暴怒:“快给本君松绑!”
苏清绝闻言有心却是无力:“我身受禁制,魔君你自求多福吧。”说罢,对捏诀的宋南辞道,“这是何术?”
宋南辞未答反道:“你周身被我所制,为何我与倾九渊的禁制却是未解?”
苏清绝微勾唇角,不语起来。
宋南辞自知问不出什么,亦闭嘴不言。
而苏清绝的回答激怒了倾九渊,平复几息,对着姜瑾琅道:“你那镇魂印可是无用?”
姜瑾琅结印的指忽而一顿,姜氏与魔族结仇已久,这镇魂印正是魔君以姜氏人神魂所炼,他自然认得,若不言明,两方尚且能平安无事,可是当下……
姜玉瑶击退一人,急声道:“莫要受其影响,救人要紧,再来!”
自宋南辞出现起,姜瑾琅便想知道镇魂印对他可还起作用,方才一瞬的感应,让她知晓了来人是真身,可之后无论自己怎么结印,都无反应。
她没有动作,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前辈,方才的感应许是宋南辞刻意为之,魔君非常人能敌,苏清绝若一开始戳穿他的身份,魔君势必不会放过他,也会将所谋告知,为何会在魔君被制服后镇魂印突然有了感应,怕是为了引苏清绝上前。”
萧丰烨道:“的确,有思无邪与魔识在,让他不受镇魂印的影响轻而易举。”
镇魂印与姜氏人的神魂印记有关,倾九渊知晓思无邪没有解除的能力,乃是魔识所为,见苏清绝再无动静,便骂道:“苏清绝,你是真不中用,还是假不中用?之前脱身的劲头哪儿去了?你若叫本君死得如此草率,本君必诅咒你来陪葬!”
“君上,我族与人族、妖族积怨已久,此女怕是有刻意之嫌,不得不防。”
话音方落,倾九渊明显觉察到几人神情的变化,护在他身侧的尧晟已经踹出一脚,冷声道:“君上面前,哪有你多话的道理。”
什么时候进言也是罪了?被踹之人心下莫名,忙认错道:“属下多嘴,君上勿怪。”
那人无心之举,却是让几方生了歧义,眼见局势要崩,苏清绝定睛道:“无需再试,你这操控之术只能缚住我的身躯,操纵不了我的神魂。”
说罢,她的身形骤然散作无数的齑粉,不明就里的人登时一惊,转眼便见一道赤红的流光自身边飞过,与此同时,那些个黑衣蒙面之人纷纷倒地。
自流光出现,宋南辞适才明白过来那人在被缚的情况下,他与倾九渊的禁制为何没有解除:借分身傀人掩人耳目,让自己生疑,后弄清所缚之术。
他垂下手,面无表情地看向由远及近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