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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笑了笑:“我不在庄子上,阿恪,你可要管好青雀和丽质。”

“兄长放心。”李恪应声。

“嗨,大哥你放心吧,我们在这儿,有王叔和婶婶看着我们呢,哪儿敢造次。”

“好了,放心回去吧,处理完了,就回来。”李复伸手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

李承乾认真点头。

与众人道别后,李承乾翻身上马,与随从们一同出发,返回长安城。

清晨,露水尚且未散,长安城外,一队车马匆匆行来。

长途跋涉,李承乾脑门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早上太阳未出来,虽然比较凉爽,但毕竟是夏日炎炎,剧烈运动之后,后背的汗水依旧湿透了衣衫。

李家宅子,正堂当中素幔低垂,白幡在夏天的晨风中微微颤动。

檐下铜铃偶有轻响,似呜咽之声。灵柩停于中堂,柩前供着三牲祭品,香炉中青烟袅袅,混着艾草与沉檀的气息,两侧烛火摇曳,燃烧了一夜的蜡泪堆积在烛台之上。

整个李家宅子里的人,一身缟素,李纲的灵柩前,跪着的是长子李少植,长孙李安仁,还有一位义女。

这位义女,也有来头,北周齐王宇文宪的女儿。

李纲年轻的时候,事北周,在宇文宪的麾下做参军,那时候周宣帝想要杀宇文宪,召集了宇文宪的幕僚,要编造罪名诬陷宇文宪,李纲誓死不从。

结果宇文宪还是被杀,其生前的署吏都躲的远远的,唯有李纲用车子拉着宇文宪的尸体,为他安葬。

而宇文宪的女儿,此后李纲也一直照拂着。

李纲病逝,这位义女第一时间来了这边,一同操持着李纲的丧仪。

灵堂内寂静如渊,唯有香灰偶尔崩落的轻响。府中仆役皆屏息而行,连脚步声都刻意放轻。

随着清晨太阳升起,开始不断的有人前来吊唁。

李纲的儿孙,还有这位义女,跪在灵前披麻戴孝,有吊唁者上前,她便深深叩首,额间贴地,久久不起。

宅邸外,马蹄声渐近,继而金吾卫开道之声传来。

李家的管家在门口迎人,见到这阵仗,连忙派人去灵堂里请如今的当家主君,也就是李纲的长子。

他则是赶紧吩咐府上仆从,大开中门。

金吾卫开道,必然是宫中来人了。

虽说陛下如今在翠微宫,不会这么早回来,但是即便是宫中其他人,也足以让李家恭敬相迎了。

管家也是聪明人,心里琢磨着来客。

大概率就是太子殿下了。

老主君是太子殿下的老师。

如今老主君病逝,太子殿下作为学生,前来家中吊唁,也是理所应当了。

李承乾一身素服,竹冠束发,在大门口,翻身下马,身后随行的属官亦是一身素衣,紧随着李承乾,亦步亦趋,低头肃立。

管家迎上前。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速带我去灵堂。”

“是。”管家应声,躬身请李承乾往中厅方向走。

走进中厅,厅中之人向李承乾行礼。

李承乾接过三炷香,恭敬参拜,亲自将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

跪在灵堂里的家属,对着李承乾叩首。

李承乾在灵堂里默默的站了许久,周围的人也不敢上前询问。

有来祭奠的客人,看到厅中的李承乾,有人认出了他,有的人,未曾见过太子殿下,只看到灵堂中站着个年轻人。

“那是谁啊,在里头站着,也不说话,周围也没敢上去请的。”

“听说那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应该跟陛下一同在翠微宫避暑吗?”

“是啊,这才早上,怎么可能出现在长安城,那翠微宫离着长安城,大老远的。”

“说不定是星夜兼程回的长安。”

“毕竟太子殿下是李少师的学生,老师去世,学生应该来吊唁。”

李承乾在厅中站立良久。

“老师最后,可说过什么?”李承乾问道。

“回殿下,父亲临终前,记挂着殿下,说自己不能继续教导殿下,看着殿下学业精进,是一大遗憾,希望太子殿下,日后当以社稷为重,勿因私情废公义。”

李承乾低眉敛目,沉默着。

随即化作一声叹息。

“老师临走之前,都忘不了教导孤。”

李承乾再次抬头,望着灵堂里漆黑的棺材。

日头渐渐升高,李承乾来到侧厅内,不继续在灵堂里杵着,耽误其他人祭奠。

窗外蝉鸣声渐起,却衬得屋内越发沉寂。

李纲的义女接待着李承乾。

“孤来时,听说李家的丧仪,都是你在操持。”李承乾说道。

“义父对我有重恩,他老人的身后事,我理应效力,若无义父当年相护,便没有今日的我。”

李承乾微微颔首。

自己老师的这位义女的身份,他知道。

“过后会有旨意从翠微宫来,做好准备吧,另外,老师高龄而逝,也莫要过于伤悲。”李承乾安慰着。

“往后,这宅子里,若是有什么难处,你,或者是你义兄,可以递帖到东宫。”

李纲的义女郑重行礼。

“多谢太子殿下厚爱,我代义兄及侄儿,拜谢殿下。”

李承乾摆了摆手,随即起身。

这些话,不好在灵堂里说,所以才单独在旁边的屋子里。

李承乾也是给自己的老师家人一份保障了。

往后虽不好说有没有荣华富贵,但是这家宅中的安宁,东宫,保了。

都说人死如灯灭,但是真正的消逝,并非死亡的当下,而是人们最终忘记他的时候。

而自己的老师,高风亮节,将被历史所记。

一个连看不惯他的朝堂对手都会肯定他的人品,这样的人,难道不该青史留名吗?

李承乾要告辞了,过来祭奠之后,还要回太极宫,看看宫中,如果宫中一切都按部就班,那么,三天之后,等到老师出殡之后,就要启程离开长安了。

李承乾离开了李家宅邸,门口管家相送,家中依旧热闹,来往宾客不绝,只是等到宾客散尽,悲伤依旧笼罩着整个宅邸。

灵堂烛火,依旧长明。

三日之后,一队素缟仪仗缓缓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七十二名挽郎齐唱《薤露》,白幡如雪浪翻涌,纸钱纷扬似逆飞的蝶。

李承乾站在城门楼上,看着庞大的送葬队伍。

自己去老师家吊唁的第二天,翠微宫的旨意就到了李家宅邸。

朝廷追赠,开府仪同三司,谥号为“贞”。

李承乾身为李纲的学生,要在选定的吉日,亲自为老师立碑。

街边酒肆中,新罗使者与高句丽的副使正在对弈,忽闻哀钟穿透市井喧哗。

\"好大的排场!\"金仁问棋子\"啪\"地落定,凭栏望去——

十六人抬的灵柩罩着五重素纱,纱上银线绣满往生咒文,孝子手持的引魂幡缀满玉铃。

随着灵柩前方两边,还有一对檀木人偶。

倭国遣唐使阿倍仲麻吕疾步登楼,羊皮卷上墨迹未干。

他是今年刚到新一批的遣唐使。

\"唐国婚俗,还真是玄妙啊,新人竟乘素舆...\"

话音未落,百济使者已抚掌惊叹:\"这是婚俗?难怪要撒铜钱形状的纸钱!定是祈愿新人多子多福!\"

当街撒铜钱这种事,他们做不出来,就算是王室,也不会这样做。

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撒纸钱,意思意思就足够了。

反正都是钱的形状,就取个寓意。

“我们要学习大唐的这些礼仪习俗,带回到本国去,这样,我们也就有了自己的文化。”高句丽的使者说着。

对弈也停下了,让人找来了纸笔,一边写一边画。

他们这些使者来长安久住,本就是为了来学习大唐的风俗文化。

大唐如此强大,一定有它的道理。

学就是了。

一帮使者,说的都是蹩脚的中原话,在旁人听来,就是叽里呱啦的,不仔细去琢磨,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凡有个人能听懂了,也不至于让他们拿着大唐的丧礼当婚礼去记录。

大唐的婚礼,他们可是见识不到的。

大户人家的婚礼,那都是在傍晚才举行的。

傍晚,在自家的宅邸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哪怕宾客喝醉了,也能就地住下。

因此,大唐勋贵守制的婚礼,家中条件越好,场面就越是宏大。

毕竟,家里要是没有那么宽敞,怕是连宾客都安排不过来。

至于普通老百姓家,就没有这么多规矩了,白天就将事情办的都差不多了,到了傍晚天黑,吃过饭,也就散了。

外头净街鼓都响过了,可不会让人在大街上晃悠,去看什么成亲的队伍和别人家成亲的场面。

除非运气好,碰上去接亲的了,高调接亲,新郎官打马游长安。

只能说,新来的这帮使者,运气好像都不咋地。

来长安也有半个月了,没有见过大唐皇帝不说,连场正儿八经的新郎官打马游街也未曾见到。

头一回见大场面。

竟会是李纲的丧仪。

李纲八十五岁高龄而逝,放在大唐,都算是喜丧了。

这年头,八十岁往上的人,当真是屈指可数了。

午后,使者们回到了鸿胪寺当中,问起了今天的事情。

“今天在街上看到了排场很大的队伍,那是谁家的?”高句丽使者问道。

“是当今朝廷太子少师李纲家中的........”鸿胪卿语气平缓地解释着。

李纲是当世有名的学者大儒,他离世,的确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不少长安周围的学子,也都自发前来悼念。

“太子少师........”高句丽使者朴仁期念叨着。

少师,少者,年轻也。

果然是成亲的队伍。

李纲也没想到,自己都躺棺材里了,还能被人误会是成亲。

八十五了。

李承乾回长安,而且在李纲家中露面了,此事也在长安传开了。

李承乾回来祭奠李纲,这并不稀奇,都是在意料之内。

太子是李纲的学生,于情于理,都是要露面的。

因此,李承乾一出现,什么所谓的遇到刺杀,收到惊吓,在庄子上休养,世家之间,也有了话题。

不过,这又能如何呢?

这明摆着就是告诉你了,你们做出的事情,承担后果吧。

就算是个局,也要乖乖的入。

主动权在皇帝手里握着,皇帝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因为李纲去世的缘故,苏定方与百骑司约定好的交接犯人,虽然已经交接完毕,但是犯人的处决刑期,却是延后了。

毕竟李纲是太子的老师,死者为大,这件事,还是要为李纲的丧事让步的。

李承乾在太极宫内召见了百骑司。

最终定下了行刑的日期。

虽说答应了王叔和婶婶,老师的葬礼结束之后就回庄子上,但是李承乾,还是想要留到那几个犯人行刑的那天结束。

李五有些担忧。

“太子殿下,您回长安露面之后,世家之中,必然有人将目光放在您的身上。”

“若是行刑当天您露面的话,恐怕对方会早有防范。”

“若是殿下此时大张旗鼓启程回庄子上,那他们反而不会将这件事跟殿下联系在一起。”

“就算是想到殿下,多半也会以为,处决那些人,无非是宣泄陛下和殿下的怒火罢了。”

李承乾沉默了下来。

他倒是好奇,想要看看。

但是又不能影响大局。

王叔叮嘱自己快些回去,恐怕也是不想自己卷入这些肮脏事里。

他这个太子,背地里可以知情,可以了解。

但是明面上不能露面。

王叔还有自己的老师们,都希望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太子。

老师们是这样的。

但是自家王叔,可就不一样了。

干净归干净,但是要求自己心里做到有数。

也就是。

不需要那么的干净,保持明面干净就是了。

这就像是阿耶虽然做了一些被人病诟的事情。

但是明面上依旧不耽误他做一个明君,一个被人称颂的皇帝。

李承乾嘴角微微扬起。

王叔的苦心,他都懂。

“孤明白了,这件事,孤不掺和,明日一早,孤就启程返回泾阳县庄子上,到时候孤离开长安城,会让他们看到的。”李承乾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李五未应声,只是拱手再行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