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语气半点也不客气,来人却似早已习惯,全然不见恼怒不快,语气平和道:“还要劳你多辛苦。
换了旁人我也未必能放心。”
男子同他说话就像浑身长了刺:“这话说的,就像你对我多放心似的。”
“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放心你能把我和她关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你看看周围,别说方圆百里了,就是方圆五百里,有人家吗?
啊?
有吗?
就这还不放心,还要在外面不下迷阵,但凡踏出这院门就会被困住,我想去采个药都得提前请示。
这日子过的,跟坐监牢有什么不同?”男子气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当初是你自己说需要个绝对清静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好供她休养,这里是我能找到的最清静最不会被打扰的地方了。
至于外面的迷阵,也是为了保护你们。
你一个不会拳脚的大夫,而她……醒着的时候几乎就是个半残,更别提她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多了。
万一有人误闯进来,到时候是你保护她呢?还是你把她推出去然后自己逃跑呢?
即便没有人对你们不利,那附近的野兽呢?
你难道忘了五年前被困在迷阵里的野猪了吗?
还有两年前的野狼,哪一个是你们二人能对付得了的?
沈大夫,你的医术的确高明,可这并不代表你不会遇到危险,也不意味着危险来临时你就能全身而退不是。
至于她……
我费劲千辛万苦,折损了多少得力干将才将她藏好,这么多年都不曾被人发现,自然是不能冒一丁点儿的暴露风险。
毕竟没人希望自己多年的辛苦谋划与布置功亏一篑,你说是吧?”男子的话展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与宽容,接着却话锋一转,隐隐带了几分警告,“沈大夫的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医道奇才,我很敬重亦十分欣赏。
可这世上很多事儿并不是离了谁就绝对成不了的。
就像大顺朝在苏魁罡挂帅出征之前多少年都没出过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了,可那又如何呢?
不也没亡国吗?
即便是她,我也不是不能痛下杀手,假如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之时。
我希望,那样的情况永远不会发生,沈大夫的想法应该也是一样的,对吧?”
男子没说话,来人轻轻笑了笑,道:“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有些事得回去处理。
就不多叨扰沈大夫了。
若是沈大夫有什么需要的,还是老规矩,列单子,到时间就会自会有人来拿。
临时有什么急要的,飞鸽传书即可。
当然,我时不时就来一趟,直接告诉我也是可以的。
我这就回去了,沈大夫留步。”
男子本就没有送他的意思,任他一人自说自话,沉默不语。
苏天乙听着来人打开房门,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便是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屋子里没人说话,苏天乙依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直到男子再次开口:“他已经走了,不会杀回马枪,你可以‘醒过来’了。”
苏天乙睁开眼睛,手撑着床板,缓缓坐了起来。
“原想着还有时间可以和你慢慢熟悉,等你防备心没那么重了再询问你的真实身份。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下次再来应该不会相隔太久,所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慢慢来是不能够了。
还是直接一点的好。
现在,该说说你究竟是谁了。”
男子盯着苏天乙,表情略显严肃。
对方已经拆穿了她,苏天乙索性也不再伪装,但她不喜欢陷入被动,并没有回答,而是选择了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听见自己发怵苏咸池的声音,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男子想了想,道:“差不多在你醒来后的第三天吧。”
“是因为我不曾开口同你说话吗?”苏天乙想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男子摇摇头:“那倒不是。
她先前气我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好几天都不肯理我。
不止不同我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此地只有我们二人,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睡,我一个人只好自言自语。
她好容易醒着,我自然想同她多说说话,不然我怕自己不知那天就突然疯了。”
“发现她的身体被别人占了,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见识过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男子微微一笑,指了指外头,道,“走掉的那个,你方才应当也听到了。
他为了让这具身体的主人活下来,牺牲了一整条村子的人命。
这样的事儿都能发生,一具身体换了个芯子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
“同那么冷血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沈大夫不怕吗?
还是说你有什么保命的法子?”苏天乙有些好奇。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还是说话算话的。
更何况我全族老小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我便是再不愿意听命于他又能怎么办?”沈大夫说着,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好在他只要求我做一件事,倒也不曾叫我伤天害理。”
“他叫你救治苏咸池?”苏天乙趁热打铁问道。
“你果然认识她。”沈大夫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一个人不会不熟悉自己的身体。
发现自己正用着别人的身子却没表现出多大惊讶于异常,那就说明,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并不陌生。
要么就是你自己亲身经历过,要么就是你身边有这种经历的人。
据我所知,大顺之内,能对应上这种情况的,大概只有苏家了。
通过这几天你对劲自照时偶尔流露出的既欣慰又心疼的神色,我猜,你应当你她的晚辈。”
“沈大夫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医术能够登峰造极。”苏天乙先给他扣了顶高帽子,“不知我是否可以信任你。”
“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
我也不能保证在性命收到威胁的时候会不会依旧选择不出卖你,”沈大夫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但若你是她的至亲,我便看在她的份上为你勉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