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啊,他宇文煜便是这样一个人,将世间所有安排得妥当。
柳浅浅从入宫起,伴君左右,从懵懂试探,到倾心坦诚,几乎见过他所有的情绪,他的喜悦,他的痛苦,他的迟疑,他的果敢,却唯独没有见过他的无助。
以至于这一刻,柳浅浅仍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尽管她的手拉着他的,可是却无法动摇他分毫。
宇文煜的眼中没有意外,全是沉静,哪怕他接下来面对的是死亡,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柳浅浅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宇文煜看着她,忽而一笑。
“婉皇贵妃柳氏,毓自名门,柔嘉成性,温惠秉心。朕谨予金册金印,立尔为皇后,入主坤宁。”
“这圣旨朕早就拟好,本该由孙德权宣读。”
只是朕想亲自告诉你。
“宇文尧登基后,顺理成章,你便是一朝太后。”
若你想,便居于宫中,倘若不想,你便弃宫而去,看遍春秋。
他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句。
“这世间,再无人能左右你分毫。”
他的手掌宽厚,素来可以将柳浅浅的手包裹其中。
“余景同。”
余景同本就听见二人的话,此刻听见皇上叫他的名字,更是扯着嗓子应道,“末将在!”
宇文煜道,“带婉皇贵妃离开。”
虽然看不见宇文煜,但余景同仍是应得毫不迟疑,“末将领命!”
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指腹似要缓缓离她而去。
柳浅浅听着耳边的话语,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侧的黄沙逐步攀升,没过他的腰身,眼泪终是决堤。
“宇文煜……”
她呢喃,动了唇,却没发出声音。
她努力收紧手指,誓要和他紧握在一起,可是宇文煜却狠心,竟是用拇指轻轻推囊着她的手,沙粒的触感刺痛,眼看着他的手指几乎要离自己而去,柳浅浅一声怒喝,“宇文煜!”
连名带姓。
宇文煜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名字,纤柔的手指紧紧扣住他的,紧紧握住他的手腕。
她恨他吗?
恨。
他左右了她的半生,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本可以嫁入寻常权贵之家,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却被一旨诏书左右,入宫为妃,伴君左右,还同无数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宫闱争斗,更是非她所愿。
她一次次的陷入险境,鬼门关前徘徊,九死一生。
她该是恨的。
那么……
她爱他吗?
她沉默了,却只是沉默,不敢否认。
柳浅浅的鼻子酸涩,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宇文煜,我不会放手的。”
宇文煜一尘不变的神情总算有了破绽,他看破生死,可是却因为这一句话,锁紧了眉头。
柳浅浅紧紧咬住了唇,用力之大,血腥的气味很快融入鼻腔。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放手的。”
便是“你要留在这里,我就陪你”的决然。
她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都会失去手掌的抓力,话音落下,便抿紧了唇。
宇文煜盯了她很久,似要在她脸上寻得一丝破绽,却只瞧见她的决然,他忽而一笑,沉声道:
“好。”
他为她铺好了接下来的路,只要离开这里,便是万人之上的太后,宇文尧又是她亲自教养的,往后的路,只会一帆风顺。
只不过,既然她不想走,那就不走。
只要她想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奈何桥,他也能携手同她一起走。
他的手掌骤然紧握,柳浅浅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火辣辣的。
柳浅浅看着他的笑容,亦是弯了嘴角,话语稍钝,却也执拗,又道,“你也别放。”
宇文煜的眼底宛若深海,波涛汹涌,“好。”
世人不懂情爱,柳浅浅亦然。
只不过对于她而言,这一刻的不忍失去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爱与不爱?
当一个人在离去时,你会心疼,会苦,会痛,那就只有两条路。
留下他,或者……
陪他。
剧烈的震颤,伴随着墓室的悲鸣,周围的墙壁都好似不堪重负,终于在黄沙疯狂的填补之下出现了裂缝。
余景同虽然不能动弹,却还有意识。
他听着耳边两人的对话,心底的震撼不言而喻。
他看过朝堂更迭,他也见过帝妃往来,他的祖父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高位者无心,帝王者无情。
可是……
——我不会放手的。
——你也别放。
他的胸腔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余景同狠狠的咬了舌尖,任血腥味萦绕在口腔鼻息之间,麻木的手心狠狠往地上摁去,便是那碎石割破掌心的疼痛,让他寻回了对身体的掌控。
他侧着身,在地上爬了两步,而后硬生生的撑起身体。
他的呼吸急促,脚步绵软,可是丝毫不影响他正一步步靠近通道两侧的墙壁。
寻常人这时候,恐怕会去帮助柳浅浅拉起宇文煜。
偏偏他不仅不帮忙,还摸索着整面的墙壁,属实怪异。
柳浅浅留意到他的动作,却没有出声。
余景同没有急躁,耐着性子,自上而下,自左而右,摸索着壁画。
他们范家有一条祖训,事无二则三泯。
家人兄弟更是时常挂在嘴边,只是都不曾明白其中深意,可是自从他进入了墓室,总觉得寻到了一丝参透祖训真意的灵感。
古朴的画卷绵长,印在墙面上更是凹凸有致,手掌抚过每一寸的壁画。
一定有的。
他的祖先能全身而退,便是思虑周全,既然有一重机关,二重机关,那一定还有第三重机关!
宇文煜的身子早就被黄沙簇拥,几乎已经埋过了胸膛,直逼脖颈而去。
两人的目光焦灼,似要将彼此模样牢记一般。
余景同忽然手指上的力道仿佛被泄去少许,他赶忙添了力,嘴里还嚷出了声,“找到了!找到了!”
听到他的声音,柳浅浅眸色一亮,重复了一遍,“找到了。”
宇文煜自然也是听到了,只是变故未生之前,他的喜悦埋得很深。
余景同的手指用力,赫然是一处花纹的中心。
“咕……咕咕……”
圆形的凹陷一点点加深,而后直达地部!
余景同不敢有片刻的迟疑,在整个摁入,再也不能动分毫的时候,转身朝着柳浅浅的身侧扑去。
他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却如浑然不觉疼痛,朝着下面伸出了手。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