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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到了,结果如同所预料的一样,袁世凯这个年过得很不开心。他的称帝,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后遗症。不仅孙逸仙、梁启超等人坚决反对帝制,连同自己起家的北洋将领段祺瑞、冯国璋等也深为不满,段祺瑞甚至直接致电袁世凯:“恢复国会,退位自全”,帝国主义列强亦不断对他提出警告,让未登基的“洪宪”皇帝倍受煎熬。

威胁最大的是蔡锷领导的护国军。年前的12月25日,蔡锷、唐继尧等在云南宣布起义,发动护国战争,通电讨伐袁世凯,并迅速蔓延开来。最早响应的不是邻近的贵州也不是国民党的广东,却是近在咫尺的江苏,一时北洋派内部巨震。

讲起来,这个事还有点历史的巧合。蔡锷在军事上虽有信心,但云南毕竟僻处一隅,且所养士卒不足两万,一旦举义,就要与十万北洋军为敌,所以他特地与冯国璋订立密约,说明只要南京率先出兵反对帝制,云南必第一个响应,以收互相牵制之效。

冯国璋在这件事上比较谨慎圆滑,不想轻易表态。他起初的算计就是按兵不动,待到蔡锷等人和袁世凯闹起来,再坐观成败,从中取利。可是冯国璋手下的两名幕僚却跟幕主想的不一样。这两名幕僚,一为冯国璋的秘书长胡嗣瑗,一为机要秘书潘若海,他们是康有为的学生和心腹,均为地道的清室复辟派。冯国璋与康、胡、潘观点一致。自康有为介绍胡、潘入幕后,他对二人极为信任,他在江苏督军任内,所有文电皆由这两位秘书代拆代行,公私图章大印也均由胡、潘负责掌管。

康有为这一支清室复辟派的前身是戊戌变法时期的维新派,当年因为袁世凯告密,维新派吃了大苦头,以后时时酝酿报复。见冯国璋首鼠两端,不肯先发,潘若海就背着他,以冯国璋的名义给蔡锷拟写了一份电报,上写:“宁已出兵,望公速发。”

这份电报用的是江苏督军署的官印稿纸,盖的也是督军署大印,并由潘若海亲自送到上海租界邮局(时称电报局)进行拍发。电报局一看上面盖着印,也不问真假,便将此密电发至云南昆明。密电到达时,蔡锷已做好了独|立的准备,看了假电报,他赶紧按照密约进行誓师。12月25日,蔡锷宣布云南独|立,同时在昆明成立护国军,由他亲自统率,向四川发动进攻。

护国军入川后,大破曹锟、张敬尧等北洋军,可谓是势如破竹,旗开得胜。这时蔡锷不见江苏出兵,便去电询问冯国璋因何失信,而冯国璋却被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事纷传沪、宁、川、滇各地,一时引为笑谈。

在起初,老袁对咱们蔡大将军反目还不太相信。“蔡锷早年去日本留学,湖南长沙出来只借得二毛钱,汉口亲戚处借得六元,到北京后项城(老袁字)一下子慷慨借了一千元。”自己算是蔡的恩公了,有梁启超在蔡锷的追悼会上如此说为证。无论如何,按救急不用穷的国人观点,老袁对蔡大将军深造有恩,而蔡大将军在二次革命中是否因此投桃报李不详,但旗帜鲜明地支持自己对抗孙逸仙却是真的。这次竟然反目成仇,实在不解。

但是蔡大将军不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之人,公是公,私是私,这点分得清楚。蔡锷“到东后以三百元为学费,其余均为交友及公益之用,而自己出来则步行,未尝坐过车子。”从这一点讲,蔡锷颇有把公款不用在私益上的自觉呢。

老袁还以为蔡锷亲近自己是理所当然的,直到四天后的29号,他还是不太相信蔡锷要和他做对,云南的通电,是督理唐继尧、巡按使任可澄的诡计,是诈电,是扯蔡锷的虎皮作大衣。是以他在声讨云南护国军的电文中,还把唐、任与蔡锷分开:“…蔡锷等在讨论国体之时,曾纠合在京高级军官,首先署名,主张君主立宪,嗣经请假出洋就医,何以潜赴云南,诪张为幻,反复之忧,当不致此。”

对确定的唐、任二人,处分就重了:“但唐继尧、任可澄既有地方之责,无论此项通电,是否受人胁迫,抑或奸人捏造,究属不能始终维持,咎有应得,开武将军唐继尧、巡按使任可澄,均着即行褫职,并夺去本官及爵位勋章,听候查办!”

当然,闹出这么大的事,对老蔡也不能听之任之:“蔡锷行迹诡秘,不知远嫌,应着褫职夺官,并夺去勋位勋章,由该省地方官勒令来京,一并听候查办!此令。”到这时,老袁还想着和他“再相见”呢。

直到蔡大将军亲率第一军攻入四川,打败陈宦率领的***,老袁才知受骗,然为时已晚。

云南一起兵倒袁,袁世凯便计划调兵南征。可是因为兵力不足,又有前方将领对打仗阳奉阴违,导致政|府军损兵折将,节节败退。最可气的是自己人叛变,充当第一条防线的四川督军陈宦本是老袁的铁杆亲信,却几乎一枪未发就让出四川,反通电三道给老袁。

前两道写得还比较委婉,口气还比较温和,只是劝袁世凯退位而已,但第三道就让袁世凯气得暴跳如雷了:“自今日始,四川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袁氏在任一日,以其政|府名义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袁世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腹陈宦都会“反”了自己,气得大叫“人心大变”。

想变的还不只是四川,广西的陆荣廷那里也有想法了。

陆荣廷虽然是广西督理,却并不是袁世凯的心腹大患。一来,他个人能力比蔡锷差得多,二来广西一向贫瘠玩不出什么花来,三来还有龙济光这个“滇边蛮子”替北洋环伺广东。

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任何地方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带来跟风效应,老袁不敢忽视。但老袁也怕是敌人故意吹风,让自家先怀疑起自己人来,倒让敌人坐收渔利,所以开始并不相信。但是陆荣廷不知道有什么想法,竟然打电报给他要求让他的儿子陆裕勋回广西,这就需要好好琢磨了。

此时的陆裕勋,担任袁世凯的侍卫武官,其实也就和张汉卿一样,是质子的身份。

古代君王指名抽调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的儿子进就任内廷侍卫,表面上的宠爱和提携,实质上是羁押为人质,这就是“质子游戏”的老桥段。千不该万不该,在蔡锷反袁后,陆荣廷给袁氏发电报替陆裕勋请假:“我突然身体很不好,请大总统恩准,让我儿子回广西来探病吧!”

老袁何等世故,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陆荣廷的用意,当然不会留难。他用令人吃惊的大度,当时就准假,特许陆公子回乡照顾乃父。听到这个消息,张汉卿大吃一惊,急忙找他问个究竟。

按说,张汉卿虽与陆裕勋并不熟稔但还是有些交情的:一来都是质子的身份,难免同病相怜;二来大家都是名门之后,将来难免有什么照应。两人在京中也曾经聚过几次,因为同为年轻人,有些语言能聊得来。

此时陆裕勋已经收拾停当,见张汉卿赶来,便很率性地说:“本来想派人通知一下汉卿你的,现在你自己来了,这倒省了事。你我兄弟难得有缘相聚,他日有缘到广西,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的。”

张汉卿有些担心地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家,大总统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他难道不怀疑兄弟你一回去,西南再生变故?”

他就那么一说,实际上,他有些懊恼,早知道老袁这么轻易放人了,他该先动一步逃回东北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糟,等到老袁要张作霖“勤王”时,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倒真成了老袁的一枚棋子了。不过如果再让张作霖如法炮制要自己回去,老袁再傻也该知道自己父子打得什么主意了。

“汉卿你多虑了,我给你透个底吧。越是这个时候,大总统越不会怀疑家父的忠诚。你想啊,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宦海三岔口’,家父表面上在试探老袁的信任程度,实际上也是在表白自己对大总统的忠诚啊!若大总统不信任家父,断没有放我回去的道理;话又说回来,若家父真要反对大总统,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要求我回去。他只要出重金,安排一些江湖弟兄帮助秘密我逃出北京即可。”陆裕勋离开漩涡很开心,话也多了几分。

啊?明明是一个借机走路的梗,竟然被解读成这样,真让人脑洞大开。咳,果然做就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尽管风险很大,但回报也很可观,张汉卿后悔不迭。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此次话别,竟是永别,因为几天后便听到他的噩耗!

原来陆裕勋从北京回广西时竟然在汉口停了下来,更要命的是他在汉口病了,而且没几天就死了!捉刀人是谁,在波澜诡的局势中不得而知。为此张汉卿又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