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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你给我站住!”

一阵气急败坏的叫喊声在旷野上响起。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瘦削少年一边叫骂着,一边攥着一根细长的藤条卖力地朝前跑。

他的前方不远处是一头膘肥体健的大黄牛,皮毛油亮水滑,此时正拖着一截断开的麻绳,撒着欢儿的朝远处的一片青翠树林跑去。

“福哥儿,我跟你一块儿去抓牛!”一个瘦小的男孩儿牵着一头小牛犊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其他几个放牛娃却无动于衷,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你回去拿饭,帮我捎着。”徐福边跑边转头喊,话刚出口,脚下一绊,整个人朝前狠狠地摔了出去。

“嗯!”徐福咬着牙发出一声呻吟,有些粗糙干瘦的手掌被满地的细碎石头磨出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疼,可望见越跑越远的黄牛,也顾不上收拾伤口,一咬牙,便又爬起来,忍着疼追了过去。

徐福自打记事起,爹娘就不在身边,一直是与姥姥相依为命。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徐福自小就比同龄孩童老练许多。

姥姥是个十分和气的老妇人,很是能干,这些年靠着祖上留下的五亩良田将徐福拉扯大。农闲时,姥姥还会给村里的地主黄有财家做针线,挣几个零钱补贴家用,虽然辛苦,但也让徐福衣食不愁。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年前姥姥突然一病不起,徐福四处借钱,求医问药,可最终还是没能把姥姥从黑白无常手里夺回来。

家徒四壁,无奈之下,徐福只好去黄有财家赊了一副棺材,将姥姥安葬,哪知道还没过头七,黄有财就派管家来催债,徐福一个半大孩子哪里拿的出钱?

于是,几间祖宅和五亩良田被黄有财冠冕堂皇地占为己有,最后还是念在徐福的姥姥给黄家缝补多年衣物的情分上,才同意收留徐福在黄家干活。

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没力气二没手艺,能干什么?黄家自然不会养闲人。徐福被安排和几个半大孩子一起,每日白天放牛,傍晚回来后再打扫牛棚,铲牛粪……

地主家有个儿子叫黄大福,年纪比徐福还小半岁,非说徐福不配叫福这个名字,让徐福改名,徐福不肯,他便隔三差五来使坏。其他几个同在地主家放牛的孩子在黄大福的授意下,有事没事就给徐福找茬,比如每次都把最难料理的那头大黄牛留给徐福去放。

这头大黄牛在整个村子都很出名,它不但个头大,食肠大,力气大,而且脾气倔,性子野,每次徐福都得比其他人多放半个时辰它才能吃饱,最后还得费老大的劲儿才能把它牵回牛棚。

也不知道随谁,虽然无端吃了很多亏,但徐福就是不愿像其他放牛娃那般唯唯诺诺,他一直对黄大福爱搭不理的模样,这也让黄大福很不痛快。

这一回又是那个黄大福使坏,趁徐福没留意,把栓牛绳给割断了,牛没了束缚,疯一般地撒起欢儿来,这才有了你追我赶的那一幕。

徐福摔得鼻青脸肿,黄大福和其他的放牛娃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一个比徐福还要小两岁,名叫狗蛋的小男孩脸上看起来有些担忧,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咕噜咕噜……”

半个时辰之前,徐福的肚子就开始叫了,晌午也只是啃了个拳头大小的窝头,根本不顶事儿。

在黄家放牛没有工钱,只是一天供应两顿粗饭,还不管饱。徐福只能瞅着机会抓点儿野味给自己打打牙祭,这才熬过这一年。

大黄牛寻到一片嫩草地,停住脚啃食起来,徐福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一停下来,感觉肚子更饿了。

看那大黄牛吃草吃得自在,徐福不禁也拔了一根新鲜野草嚼了两口。

“呸呸,真苦!”徐福吐掉草叶,看着那黄牛竟有些羡慕:“要是跟你这样就好了,光吃草就能顶饱。”

那牛好像听到徐福的心声,抬头看了徐福一眼,扭头撒腿又朝前跑去,恨得徐福又叫骂了两句,强忍着饥饿和疲惫朝那黄牛追去。

不远处有一片林子,徐福见那牛钻了进去,便没了踪影,心里咯噔一下,若是丢了牛,黄有财还不剥了自己的皮啊!

徐福赶忙也钻进林子,仔细探听着周围的动静。本来天色就暗,再加上林子里草木茂盛,徐福根本看不远,好在这牛踩过以后有些痕迹,徐福这才没跟丢。

但很快,天便完全黑了下来,徐福又饿又累,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已经无法辨认方向了。

实在走不动,徐福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觉得有些头晕,又干脆直接躺了下来,快散架的身子总算得以喘息。

太倒霉了,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自己更惨的人了吧!

望着天上已经升起的那轮圆月,这才发觉又到十五了。以前姥姥在的时候,每逢十五都会做饼吃,圆圆的大饼香甜劲道,徐福一顿就能吃两个。

那时候可真好啊!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不识字的姥姥不知从哪听来的这两句话,以前经常叨念,说这是这天大的道理,徐福不懂,不过感觉很有趣,在玩耍时经常假装捉鬼的天师,将这两句作为施法的咒语。

徐福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长生牌,粗糙的纹理摸上去感觉很安心,姥姥说这是爹娘留下来的,要一直戴着,虽然很丑,但也算是个念想。

“好好活着!”

姥姥临走前没有什么遗愿,只留下这么一句叮嘱。徐福之前从未觉得活着是什么辛苦的事,直到在黄有财家过上连牛都不如的日子,这才明白姥姥那句看似简单的叮嘱包含着多少牵挂。

“也不知道姥姥在天上过得好不好。”徐福正望着月亮出神,忽然见到一颗火红的流星划过夜空。徐福忙双手握住长生符,嘴里喃喃说道:“老天爷在上,给我来点儿吃的吧!”

这也是姥姥教的,看见流星就可以跟老天爷说愿望,徐福以前总是许愿能找到父母,能让姥姥活过来,能点石成金,这些都没有实现。徐福觉得或许是愿望太大,老天爷觉得自己贪心,于是,这一次,徐福就许了这么一个小愿望,心里默念:“老天爷,你就灵一回吧!”

“轰!”

一声旱天雷猛然炸响,震得徐福两耳轰鸣,随即便见到不远处腾起一片火光,整个人像是被热浪扫过,脸上火辣辣的,身边的很多小树甚至都被这热浪吹得拦腰折断了。

徐福吓得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起身,看着林子深处,泛着一片淡淡的红光。

“是什么?”徐福有些心惊胆战,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时,猛地闻到一阵肉香。

“肉?”徐福贪婪地嗅了嗅,没错,确实是肉的香味。

“难道,老天爷开眼了?”徐福想到自己刚才许的愿,心中大喜,三步并作两步,朝那红光奔去。

约莫走了百十步,徐福就找到了红光的所在,地上一个深深的大坑,红光正是从坑里透出来的。

徐福强忍着灼热,走上前一看,坑底躺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红疙瘩,红光就是它发出来的。

“我的牛!”徐福惊呼道,他找到了肉香的来源,居然是自己放养的那头大黄牛,此时就被那红疙瘩砸去半截,只剩半条牛身露在外面,牛肉被烫焦,发出诱人的香味。

徐福顾不得热气袭人,冲到跟前看了一眼那牛,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顿时欲哭无泪。

“这可怎么办?”徐福心中哀嚎。

这牛可是地主黄有财家的宝贝!

方圆三十里,没人不知道黄有财多么爱养牛。据说他也是穷苦出身,后来有位算命先生给他批了四个字——“遇牛则兴”。他就卖了祖宅和田地,去买了十几头牛,农忙时把牛租借给四里八乡的村民耕种,等收了粮食再还租,赶上几年大灾,那些交不上租的,只得任由他把房屋田地都占了去,黄有财正是靠这个起了家。虽然如今他已不干这个养牛收租的营生,但家里依然养着八头牛,没事儿他就爱到牛棚那边去转转,看着比养儿子还上心。

徐福放养的这头大黄牛最壮实,也最得黄有财欢心,这才给这牛惯出这么个倔脾气,让徐福倍受其苦,平日里放牛回来,若是被管家发现这黄牛有什么损伤,都少不了要挨一顿打骂。

徐福打心底恨极了这头大黄牛,甚至还自创了一套宰牛拳,经常趁人不注意时在这头牛身上施展,可惜他人小力微,对牛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

徐福早就受够了这“人不如牛”的日子,但受不了又如何,他如今这个年纪若是逃走,除了要饭,什么也干不了。不过他也没想就这么一直忍着,再咬着牙熬两年,再长长个子,长长力气,等到这宰牛拳修炼至大成,就真宰了这头牛,然后远走高飞,等到了出头之日,再回来狠狠地教训黄有财一家!

可如今……

徐福看着那个天上掉下来的红疙瘩和那半头有点烤焦的牛,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若是回去说,不用想,肯定会被黄有财和管家活活打死的。

一不做二不休,徐福也是受不了这肉香的诱惑,打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的决心,强忍着热气,去扯那牛腿。

可越是近前,这股灼热越是难以忍受,还没等摸到牛腿,徐福已被那红疙瘩烤得满脸流油。

正不知所措时,只听“当”的一声,红疙瘩顶端有个盖子猛地弹开,先是涌出五颜六色的烟,随后一颗牛眼大小的圆球从中跳了出来,落在不远处,隐约可见圆球上还有七彩斑斓的光彩。

徐福还没等弄清怎么回事,就闻到一股扑鼻的异香,这香味极为诱人,甚至压过了牛肉的香味,让人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徐福走过去,小心地捡起这个圆球,略带温热,离得近了,这香味便更浓郁了。

“这个能吃吧?”徐福犹豫了一下,不过看到那半头牛,心里也就没了顾忌,管它有毒没毒,吃了再说,一把将那温热的圆球塞进嘴里。

或许是徐福太饿了,这圆球入口,还没开始嚼,就十分顺滑地顺着嗓子眼一下子溜进他肚子里,咸淡苦辣竟是一点儿没尝出来。

“这么大个东西怎么一下子就咽下去了?还没尝尝什么味儿呢?”徐福有些遗憾,不过吞下去后觉得肚子里暖洋洋的,暖意过后,好像更饿了。

“怎么能把肉拿出来呢?”徐福站在坑边,打量着眼前的红疙瘩,看着它红光渐渐褪去,灼热的感觉也慢慢消失了。

“这东西应该能卖些钱,可惜太大了,要是能小点儿就好了。”

等到红疙瘩凉透,徐福尝试着摸了摸,不禁叹息一声,嘴里喃喃说道。

话音刚落,这红疙瘩瞬间消失在徐福眼前,把徐福吓了一跳,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做梦吗?”徐福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地捏了一把。

“疼!不是做梦!难道……我要死了?”徐福突然想起曾听人说过,人死之前就会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叫什么“回光返照”。

“难道就这么死了?我还没饱饱地吃一顿,我还没揍黄大福一顿,我还没……”徐福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浓郁的肉香无法体会徐福的难过,可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引得徐福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要死也当个饱死鬼!”徐福扭头看到坑边的半头熟牛,心里多了几分火气,要不是这头蠢牛,自己也不至于年纪轻轻的就死在这荒郊野林中。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徐福扯下一条牛腿,也不管干不干净,大口撕扯着有些烤焦的牛肉。

此时没了红疙瘩,地上多了个大坑。虽然大黄牛的前半截被砸成了烂泥,但后半截少说也有三百斤,就算除去骨头内脏也得还有一百多斤肉,徐福就蹲在半截牛旁边,吃一块撕一块。

牛毛已被烤成飞灰,牛皮烤化后附在牛肉上,护住了里面的肉没有被烤得太焦。徐福吃了几口突然发觉有点儿淡,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布袋,小心翼翼地把布袋中的粉末均匀地洒在牛肉上,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不愧是我的宝贝!”徐福眉开眼笑,加上宝贝调料后,牛肉更好吃了。

徐福小心地把小口袋放好,这才继续大快朵颐。这些宝贝调料是徐福费了很大的心思才做出来的。先是从厨房偷偷拿了些盐,又趁着放牛的时候采了一些味道浓郁的野菜种子,将这些野菜种子晒干、磨粉,按比例和盐混在一起,试了很多次才得到现在的配方。徐福每次放牛的时候,抽空就会布置几个陷阱,一旦逮到野味就靠他的宝贝调料来调味,每个月总能吃几顿荤腥。

也不知道吃了多久,那堆牛骨渐渐多了起来。

徐福在啃完一条牛脊骨后,猛然发现能吃的肉居然没有了,他自己居然吃了半头牛。

低头看了一眼肚皮,只是微微隆起一点,这让徐福很是诧异,不过想到自己就要死了,也就没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吃饱了,也该上路了。”徐福扫了一眼,感觉这个大坑就是给他准备的,随手扯了根牛大腿骨当枕头,静静地躺着在坑里,等着黑白无常来勾魂索命。

“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姥姥。”徐福最后冒出这么个念头,昏沉着睡了过去。

徐福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屋子里,四处云雾缭绕,看不清边界,屋里不少人都在匆忙奔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屋子正中,一个三丈多高的巨物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停火……”

一个缓慢悠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徐福抬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很快,屋中的烟雾很快便消散了大半,那巨物也露出了身形。

“啊?”徐福惊叫道。眼前这一巨物正是砸死牛的红疙瘩,除了大了许多,别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炼丹炉,开炉……”一个十分沉稳的声音响起。

“当”的一声,盖子打开,一枚闪着七彩光华的圆球从中飞了出来,悬在半空之中,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所有人都被这个圆球吸引,停下手中的话,呆愣愣地盯着它。

“启禀师尊,七心丹,炼成了!”一个高大道士,背对着徐福,声音高亢中夹杂着一丝颤抖。

“炼丹炉?七心丹?这到底……怎么回事?”徐福直愣愣地看着欢呼雀跃的众人,突然脑袋一疼,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再一定神,就见那巨大的炼丹炉像被人踢了一脚,猛地朝他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