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暖雪初霁。
阳光洒在停泊的奢华楼船,甚是惹眼。
顶层轩厅内,经过一夜的挥毫泼墨、诗酒唱和,那激昂亢奋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宁静。
汤尹、许贞清、林世终究是年龄大了。
这般彻夜不眠的雅集耗神费力,此刻早已支撑不住,由侍从小心搀扶着,在楼船内早已备好的舒适舱房中沉沉睡去,鼾声隐隐。
苏方正和蒲存义也是哈欠连天,各自寻了地方补觉去了。
偌大的轩厅,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赵麟却依旧精神抖擞,他年轻,体力充沛,加之昨夜“文抄公”行为带来的亢奋,让他并无多少倦意。
他站在窗边,看着岸边虽已散去大半,却依旧有不少士子流连忘返的身影,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名声更上一层楼,乃至可以预见即将名动天下,要说心中没有一丝窃喜和自豪,那是假的。
也许这就是少年春风得意吧。
但这份欣喜并未持续太久,一股更沉重的压力便随之而来。
“科举……诗词终究只是锦上添花的小道,乃至敲门砖而已。”
赵麟心中默念,眼神恢复了清明与冷静。
“乡试、会试、殿试,真正决定命运的,是经义的理解深度,是策论的高度,是那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实务文章。”
他深知,在这个时代,一个纯粹的诗人、词人,或许能获得极高的社会地位和名声,但若想真正实现抱负,掌握权力,治国平天下,科举正途才是唯一的通天梯。
昨夜的风光,更像是一场盛大的预热,真正的考验——乡试,已然迫在眉睫。
“好在,身边有汤师,有许公,有林师……”
想到这一点,赵麟心中稍安。
这几位可是当世顶尖的大儒,对经义策论的理解远超常人,能随时向他们请教,无疑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机缘。
必须抓紧时间,将昨夜消耗的“文名”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科举实力。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说你这新郎官当得,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怕也难有来者啊,”
只见祁谦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走了过来,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洞房花烛夜,两个如花似玉、身份尊贵的新娘子独守空房,你倒好,躲在这船上跟一群老头子吟诗作画,乐不思蜀?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赵大才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这话可谓损到了家,直接戳中了赵麟此刻最尴尬的处境。
赵麟脸色一僵,没好气地瞪了这损友一眼:“祁兄,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齐人之福是那么好享的?我这是……这是策略性回避。”
“策略性回避?”祁谦嗤笑:“我看你是心里发怵,不知该如何应对吧?”
两人正斗嘴间,魏王朱麒也走了过来。
他同样精神振奋,毫无睡意,脸上还带着昨夜见证传世之作诞生的兴奋红光。
他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也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理解,却又有些身为“娘家人”的埋怨:
“祁兄这话话糙理不糙。我知道你难,可她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女子,初为人妇,心思敏感。你这般躲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虽然昨夜雅集意义非凡,但……还是莫要让她们等得太久才好。”
连魏王都开口了,赵麟脸上的苦笑更浓了。
他知道这两位说得在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无奈道。
“殿下,祁兄,你们就别取笑我了。我何尝不知?只是……唉,能躲一时是一时吧。至少现在,有昨夜雅集和三位师长做挡箭牌,她们……总不好说什么。”
他这近乎耍无赖的话,让魏王和祁谦面面相觑,随即都是摇头失笑。
这家伙,在诗词上霸气侧漏,才智超群,没想到在齐家之事上,竟也会露出这般惫懒和无奈的模样。
“罢了罢了,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魏王摆了摆手,也不再逼迫,转而道:“折腾了一夜,你也去歇息片刻吧。待几位先生醒了,再用些膳食,便送你回府。”
赵麟如蒙大赦,连忙拱手:“多谢殿下体谅。”
他是真的有些心力交瘁了,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当下也不再硬撑,赶紧寻了一处安静的舱房,倒头便睡。
至于回府后该如何面对那两位新娘……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看着赵麟几乎是“落荒而逃”去睡觉的背影,魏王朱麒和祁谦站在空荡的轩厅里,相视苦笑。
祁谦摸了摸下巴,感慨道。“以前只觉得赵兄才华横溢,沉稳睿智,没想到也有如此……接地气的一面。看来这齐家之道,果然比治国平天下也简单不了多少。”
魏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目光深邃。
“是啊。不过,这或许才是真实的他。若事事都算无遗策,那反倒不美了。”
他心中已在盘算,回头得找个机会,稍微安抚一下自己那阿姊。
赵府西厢的锦绣阁内,苏诗诗已然梳妆完毕。
她换上了一身较为素雅但仍显贵气的常服,端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眼神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并不在茶上。
红袖在一旁伺候着,小嘴撅得老高,都能挂个油瓶了,她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小姐,您就是太好性儿了。姑爷也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就算昨夜有正事,这天都大亮了,雅集也该散了吧?我看他就是……就是故意躲着。”
百灵也小声附和:“就是,让小姐和东厢那位……平白等了这么久,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苏诗诗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之色,有失落,有理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好了,你们别说了。”
她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夫君的难处,我岂会不知?昨日那般情形,汤先生、许公亲自相邀,又是雪夜泛舟这等雅事,他若推辞,反倒显得不顾师道,不通情理了。”
她蕙质兰心,昨夜初时的幽怨过后,便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麟郎并非不重视她们,而是身处那个位置,有些事身不由己。
更何况,他昨夜作出的词诗,已然名动全城,这对他的前程,对赵家,乃至对她们苏家,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从利益和长远来看,昨夜的选择无可厚非。
但是,理解归理解,心中的那份空落和作为新妇被“冷落”的感受,却是真实存在的。
而且,她想到了更深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