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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大晋。

百官之首,是丞相王班。

但薪俸最高、荣宠最盛,非太傅张道陵莫属。

尤其张道陵本人,更是坚信这一点。

太傅府。

宛如仙境般的园子里,张道陵正在观鱼。

他身穿一套位比三公的冕冠服,昔日下界所穿仙风道骨的丹袍,已经许久不曾穿过。

观鱼,本是心境悠然、闲暇惬意之事。

一只雄鹤顶红和五只雌鹤顶红在水中嬉戏,它们姿态飘逸洒脱,仿若翩翩起舞般优美。

张道陵眼里有鱼,心中却装着别的事情。

“唉!”

“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我与晋帝约定一年之期,如今竟只剩下最后一月?”

一个月后,如果范离遵守约定,或者大晋王朝举国飞升,或者至少范离要跟张道陵上天。

张道陵当了近一年的太傅,也清楚如今的人间形势。

天下未定,大晋岂能举国飞升?

“幸好陛下练就身外化身,可以让分身随我去仙界。”

不知从何时起,在张道陵的潜意识里,已经是从大晋王朝的利益角度思考问题。

范离的秘密,张道陵与其他大晋臣子一样,多少知道一些。

比如所谓‘身外化身’。

“唉!”

又是一声叹息。

张道陵心中有愧。

范离升天,虽是仙界大义,但对他个人并非什么好事。

尤其,张道陵来自仙界淮南国。

范离由他带着飞升仙界,就该归属淮南王麾下,在淮南国疆域征战。

“淮南……王上若是苛待陛下,我该如何是好?”

张道陵越发苦恼。

他在淮南国千年,熟知王上的品性。

淮南王刘安,精通黄老,博学渊源,悟道之深号称直追仙界几大天帝。

加之他是大汉天帝亲孙,地位尊贵无比。

原本,像淮南王这种仙王级别的存在,是没资格下界招募的。

偏偏他仗着大汉天帝亲孙的背景,居然就争取到一个名额,才有了张道陵下界之事。

“不对!”

张道陵神情渐渐有些不自然。

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明明是淮南王派下界的天使,为什么要替凡间皇帝考虑问题?

只是,下一秒,张道陵在湖水的倒影中,仿佛看见范离那张礼贤下士的笑脸。

“陛下!?”

他揉揉眼睛,发现笑脸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却是范离愤怒的模样!

水中范离的倒影,指着张道陵大声质问:“朕待太傅不薄,太傅却让朕受辱于淮南王,为什么!?”

“没有!”

“臣没有!”

“陛下您听老臣解释……”

张道陵慌乱得大声狡辩起来。

可他刚辩解自己的不得已,却看见水中倒影消失不见,仍是一只雄鱼和五只雌鱼在嬉戏。

原来……幻想?

张道陵已经被吓得满头大汗。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正要擦拭额头冷汗,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太傅安乐否?”

来人,正是范离。

他身穿常服,随行只有皇后青丘和太监总管秦顺。

张道陵先是一愣,揉揉眼睛确定这次不是幻想,他撩起袍服就要下跪。

“免礼。”范离笑道:“现在不是朝会,何况朕白龙鱼服前来,就是不想太傅被凡俗礼节所累。”

“陛下!”

张道陵极其感动。

君臣大礼,晋帝陛下为了自己,从来是能免则免。

这份恩宠在仙界淮南国,他是无论如何也享受不到的。

他又望向皇后青丘,彼此曾有一饭之缘。当初张道陵不以为然,如今却常是他在同僚间的谈资。

“参见皇后娘娘。”

张道陵又要对青丘施礼,却被一股柔和清气托住,让他拜不下去。

如今的青丘,已是大晋王朝名副其实的皇后。

但她仍是昔日那副清淡模样,绝美的脸蛋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身后一条狐尾偶尔晃动,暴露出她真实的心情。

她的尾巴代表心情,在大晋也不是秘密。

“我带了些好吃的。”

“请你一起吃。”

青丘面无表情的开口,尾巴却欢愉的晃动着。

她身后站着的太监总管秦顺,手中果然拎着两个精美食盒。

“谢……谢娘娘恩赏!”张道陵越发激动。

青丘皇后赐膳?

在大晋,有几位臣子能有此殊荣?

张道陵坚定相信,自己是蝎子的尾巴,独一份!

只是,他越觉得荣耀,心中愧疚感越深!

张道陵又是个不擅长隐藏心思的,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

范离却好像看不见?

他寻了一处凉亭,与张道陵、青丘一道享用美食,然后高谈阔论。

谈及的内容,则是大晋未来数年的规划,包括外交、军事、经济等大事。

张道陵假装认真倾听,心中却颇感不是滋味。

“陛下什么意思?”

“莫非他想违约?”

“仙界艰苦,我虽不便透露太多,但陛下聪明绝顶,连大明嘉靖皇帝都能猜出的事实,他又如何会想不到呢?”

“陛下与皇后如此优待于我,恐怕是为了堵我的嘴,拖延着不去仙界。”

“唉……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我身负使命,又岂能宽容?”

因为范离的‘言而无信’,张道陵反而有了些底气。

“既然陛下负我在先,强行抓他上天,也不算我负义在后。”

他正这般想着,却听范离话锋一转。

“太傅。”

“朕才德有限,虽绞尽脑汁为大晋规划未来,但难免有些纰漏。”

“请太傅查漏补缺,则朕感激不尽!”

张道陵听范离语气诚恳,真像往日那般,以学生姿态请教自己。

他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

“陛下为大晋所做规划,堪称完美无瑕。纵有纰漏,大概只是实施过程中遇到的小问题,非陛下现在所能预料。”

“查漏补缺,陛下只需在实施时加强监管,料想不会出问题。”

“何必与微臣闲话空谈,岂非浪费时间?”

说到最后,张道陵语气有些酸酸的。

果然天子都有一万个心眼子,对大臣怎么可能推心置腹。

双方终究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什么君恩似海,都是做戏而已。

想到此,张道陵眼中的热情散去,只剩下冰冷的眸光。

他觉得自己看穿了范离虚伪的嘴脸,渐渐生出失望的情绪。

“额,是吗?”

范离尴尬挠头。

他好像谎话被揭穿,却并不迁怒张道陵。

奇怪?

怎么是这种反应?

张道陵心中疑惑,范离已经开始解释。

“一月之后,朕就要随太傅去仙界了。”

“朕的另一具身体要留在楚国,也顾不上大晋这边。”

“大晋的未来,恐怕要交给皇后和群臣,朕实在有些不放心,所以来请教太傅……”

范离满脸落寞遗憾之色,却没有半分责备张道陵的意思。

张道陵震惊了!

原来,他还记得,也从未打算毁约?

居然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时,恰好青丘挽着范离的胳膊,原本淡漠平静的脸上,此刻满是依恋和不舍之情!

若非范离下定决心要去仙界,青丘岂能如此!?

张道陵臊得满脸通红!

最后时刻,原来是自己忘记身为人臣的本分?

天子向臣子咨询国事,我张道陵身为人臣,竟巧言令色逃避责任?

“陛……陛下!”

张道陵一咬牙,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

“太傅请说。”

范离依旧是一副乖学生受教的模样。

“朕洗耳恭听。”

对于大晋未来规划,张道陵没什么建议条陈。

治国安邦,本也不是他擅长的。

但他知道,范离最需要的是时间!

联盟与大明军几番恶战,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灭国大战,正在酝酿!

范离若在此时飞升仙界,对联盟一方绝对是大大的不利!

“君有事,臣服其劳!”

一个平日听着颇为不屑的道理,正在张道陵心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陛下,若臣为陛下再争取一年时间,是否够用?”张道陵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一年?”

范离好似没听懂,满脸疑惑。

“什么一年?”

咕咚!

张道陵艰难的吞咽口水,声音却变得坚定。

“陛下飞升仙界之期,臣可以延后一年。”

“若陛下在一年内击败嘉靖帝,想必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随臣飞升仙界,对吧?”

范离闻言,立刻露出惊喜表情。

“此乃逆天之举,太傅竟能做到?!”

“能!”

张道陵点点头,心中却说这不是逆天,是欺天。

准确的说,是欺骗淮南王。

“太傅要如何做?”范离激动问道。

“这……其实很简单。”

“只要陛下解除臣身上的封印,修为恢复,臣就可以沟通仙界。”

“臣会禀明,大晋与大明处在战争期间,请仙界再等陛下一年。”

“不出意外的话,仙界应该会宽容陛下一年。”

张道陵语气犹豫。

他刚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又担心范离误会自己,想骗他提前恢复修为。

“陛下!”

“臣所言句句属实,天地可鉴!若臣欺君,宁遭……”

“太傅!”

范离抬手制止他发毒誓,神色更是温和中带着歉意。

“当日初见太傅,朕不得已,算计太傅。”

“亏得太傅气量宽宏,从未计较朕的过失。”

“纵然没有祈天延期之事,朕也早该为太傅恢复修为。拖延至今,都是朕的疏忽。”

一字字、一句句,满是真诚之意。

张道陵眼眶微微泛红,几欲哽咽。

“陛下……臣……臣……”

范离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小顺子,立刻将丞相、太尉、大司农等人请来。”

“就在今日,朕要携群臣之力,为太傅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