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数十个黑影的出现,浓雾深处,传来极其细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笃…笃…笃…如同用硬物,在叩击某种空洞的木头。
子昭环着她的手臂瞬间绷紧!
子妍也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那不是自然的声音!
子昭动作极轻地将子妍放下,自己如同蓄势的猎豹一般,无声地伏低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边缘,锐利的目光,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碧落之力在他枯竭的经脉中,艰难凝聚,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绿气旋。
浓雾被搅动。黑影渐显。
几个矮小而精悍的小人,如同鬼魅一般,从泥沼深处浮现。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浸泡在泥水中特有的、病态的青灰色,布满深褐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泥裂。
身上几乎不着寸缕,只在腰间,围着某种坚韧水草的编织物。
手脚关节异常粗大,指(趾)甲厚而弯曲,如同野兽的爪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眼睛,细长,眼白浑浊发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成一条冰冷的竖线,闪烁着非人的、捕食者的光芒。
他们的手中握着,打磨粗糙的黑色石矛和骨匕,矛尖和匕刃,涂抹着暗绿色的粘稠物,散发出甜腻而令人作呕的腥气。
为首的一个“人”,体型稍显壮硕,脖子上挂着一串,用细小兽牙和扭曲的黑色树根,穿成的项链。
看样子他就是个头领。
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某种暗沉兽骨的短棒,有节奏地敲击着,身边那一截半埋在淤泥里的,巨大朽木。
笃…笃…笃…
声音在死寂中传播,带着一种原始而诡异的韵律。
他们显然发现了鬼翼卷的残骸,此刻正围着那扭曲的金属骨架,用石矛小心翼翼地捅刺,喉咙里发出低沉、短促的咕噜声,像是在交流,又像是在表达疑惑和警惕。
子昭的心沉了下去。沼泽土着!看他们的眼神和手中的武器,绝非善类。
他和子妍此刻的状态,连对付一条凶悍点的水兽都勉强,遑论这一些个,能在如此险恶之地生存的猎手?
为首那个挂项链的土着,停止了敲击,浑浊的竖瞳,猛地转向子昭和子妍藏身的岩石方向!他似乎嗅到了更鲜活的气息!
“嗬!” 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叫,手中骨棒指向岩石!
瞬间,四五个土着,如同离弦的箭,四肢着地,以一种诡异的、如同蜥蜴一般迅捷的姿态,贴着湿滑的泥地,猛扑过来!石矛和骨匕,闪烁着淬毒的寒光!
避无可避!
子昭眼中厉色一闪!他猛地将子妍往岩石凹陷处,更深地一推,自己则如同受伤的猛虎一般,咆哮着迎了上去!
他没有选择硬碰,身体在扑出的一瞬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两支刺来的石矛!
同时,灌注了最后一丝碧落之力的右手,并指如刀,带着微弱的灰绿光芒,狠狠地切向左侧,一个土着持匕的手腕!
噗!
一声闷响!那土着的手腕应声而断,骨匕脱手飞出!
但诡异的是,他的断腕处,只流出少量粘稠的黑血,那土着竟只是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断手处蠕动着,似乎并不影响其凶性,反而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狠狠抓向子昭的腿!
子昭心中一凛!这些土着的痛觉和生命力,都远超常人!
嗤啦!
另一支石矛,擦着他的肋下掠过,带起一溜血花!毒素带来的麻痹感,瞬间蔓延!
子昭闷哼一声,动作迟滞了一瞬!更多的土着就围了上来!
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却悍不畏死,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
子昭左支右绌,碧落之力彻底耗尽,仅凭强悍的武技和意志,在支撑着,身上一瞬间,又新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毒素和失血,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王上!” 子妍看得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想要爬起,断裂的双臂,却让她重重地摔回地面。
就在子昭即将被数支石矛洞穿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略显稚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甚至有些变声期嘶哑的少年声音,猛地从浓雾的另一侧响起!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得那些凶悍的土着们,动作齐齐一顿!
连那正准备给子昭致命一击的那个头领,也猛地收住了骨棒,浑浊的竖瞳,惊疑不定地转向声音来源。
浓雾翻滚,一个身影踉跄着冲出来。
那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形精瘦,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与土着们的青灰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明显不合身的,粗麻短褂和裤子,赤着脚,脚踝和小腿上沾满了黑泥。
他的头发乱糟糟地结成绺,脸上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野性的警觉,和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沧桑。
此刻,他正剧烈地喘息着,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他的目光扫过被围困、浑身浴血的子昭,又扫过岩石后脸色惨白、满眼震惊的子妍,最后落在那些土着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奇怪的权威感?
“泥父!黑爪!停手!他们不是‘腐沼之灵’的祭品!他们是……是我的族人!” 少年用急促、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却能让土着听懂的语言吼道。
“阿……阿力?!” 子妍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
这张脸,虽然长开了许多,沾满了泥污,但那眉眼轮廓,分明就是当年在九黎山上,那个在献祭前喊着要“屙屎”而躲过一劫,没有随着卫紫儿,还有自己,一起跳下黎渊的小男孩——阿力!
阿力听到子妍的呼喊,身体明显一震,猛地看向她,眼中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妍……妍姨?!是你?!你还活着?!” 他几乎是扑到岩石边,看到子妍双臂的惨状和满身伤痕,惊喜又化作了愤怒和心疼。
“嗯嗯!活着!”子妍泪流满面。
“泥父!” 阿力猛地转向那为首的土着,语气变得强硬而急促:
“她是我阿娘的朋友!救过我阿娘的命!这个……” 他指着勉强支撑着身体、眼神锐利如刀的子昭:
“……是我妍姨的……男人!他们不是敌人!是朋友!是……是‘沉泥之友’!”
好机智的孩子!
他似乎临时编造了一个,能让土着理解的称谓。
那个被阿力称作泥父的,浑浊的竖瞳在阿力、子昭和子妍之间来回扫视。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似乎在权衡。
其他土着也停下了攻击,但手中的武器并未放下,警惕地盯着子昭和阿力。
“阿力,你快说,你怎么到了这里?你那继父秃驴呢?”子妍急切地问。
阿力明亮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下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和刻骨的恨意:
“阿爹……被他们抓走了!卫国的,叫卫壳儿的那个畜生!”
他咬牙切齿,拳头攥得死紧:
“就在你和阿娘跳下黎渊不久,我痛不欲生!是我那继父,待我比阿娘还细心。可好日子没有过几天,有一天山,一群穿着黑甲的人,突然出现在九黎山!他们好厉害呀!阿爹就摔部下跟他们打斗,最后是为了护着我……才被他们抓走了!卫壳儿王上……大家这么叫他,我认得他!他就在那群人里面!是他亲手把我阿爹绑走的!他说……他说我阿爹是土匪,要抓回去算旧帐!”
卫壳儿!王上!这么说,那老国王已经传位给卫壳儿了?
子昭和子妍心中同时一沉!果然是他!卫国那位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前王子!他抓走阿力的爹做什么?仅仅因为所谓的“土匪”?
阿力继续道,声音带着哽咽和愤怒:“我一路追,一路躲,像野狗一样!后来……后来就遇到了泥父他们。他们看我快饿死在泥沼里,又……又觉得我身上有股‘死里逃生’的味道,跟他们信奉的‘沉泥之灵’有点像,就把我捡了回去。”
他指了指那些青灰色皮肤的土着,“他们……他们是‘泽遗族’,世代住在这片‘腐骨泽’里,很少跟外面的人接触。泥父是他们的‘听骨者’,能听到大地的声音,也能用‘祭骨’跟他们的神灵沟通。”
泥父似乎听懂了,阿力话里“沉泥之友”和“卫壳儿”这些词,尤其是提到卫壳儿时,他那浑浊的竖瞳里,也闪过一丝极其深刻的厌恶和恐惧。
看来,这卫壳儿在这一带,一定是作恶多端!
他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更复杂的咕噜声,朝着阿力比划着。
阿力转头对子昭和子妍解释道:“泥父说,不久前,有一群穿着铁壳子(铠甲)的人,像毒蛇一样闯进了腐骨泽的边缘。他们很凶,杀死了几个在外围狩猎的泽遗族人,还用一种会喷火的棍子(火铳?)打伤了好几个。泥父说,那些人身上带着‘死铁’和‘黑烟’的味道(黯辰之力?),是‘腐沼之灵’最厌恶的气息!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找人?”
武丁和子妍一瞬间明白了。
卫壳儿还派出了精锐的手下,深入这片绝地!那目标会是什么呢!
那些“会喷火的棍子”,很可能是卫国秘密研发、结合了某种原始火药和黯辰能量的新式武器!
子昭强撑着站直身体,抹去嘴角的血沫,目光如电,射向泥父。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子妍和阿力,最后指向泽遗族人,然后做了一个共同握拳、向外挥击的动作。
意思简单明了:联手,对抗外敌。
泥父看着子昭的动作,又看了看阿力,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泽遗族与世隔绝,极度排外,但也极其记仇。
卫壳儿的人杀了他的族人,这是血仇。
而眼前这个重伤,却气势惊人的男人,还有阿力这个被“沉泥之灵”眷顾的,这个少年带来的女人……
也许,这是神灵给予的指引?他手中的骨棒,再次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发出一个沉闷的单音。
周围的泽遗族人,似乎接收到了某种信号,虽然眼神依旧警惕,但手中的武器,缓缓放低了一些。
暂时的休战,达成了。
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直接的杀戮,转入了更复杂、更危险的合作与猜忌之中。
泽遗族的聚居地,隐藏在腐骨泽最深处,一片巨大的、布满孔洞的石化巨木林深处。
这些石化巨木,如同远古巨兽的肋骨,扭曲盘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迷宫和屏障。
他们的“房屋”,就是在巨大的石化树根,或岩壁上,开凿出来的浅洞,或者用坚韧的藤蔓,和巨大的沼泽阔叶,搭建的简陋窝棚,散发着浓重的湿气和腐殖质味道。
子昭和子妍被安置在一个相对干燥、靠近泥父居所(一个稍大的石洞)的窝棚里。
泽遗族人送来了,用某种块茎捣碎后熬煮的、粘稠灰白的糊糊,散发着土腥味,勉强可以果腹。
还有一种用沼泽里特有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泥巴,混合着草药制成的膏药,被阿力小心翼翼地,敷在子妍和子昭的伤口上。膏药接触皮肤,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但随后是一种奇异的清凉感,它似乎能压制毒素的蔓延,和黯辰侵蚀的阴冷感。
子昭拒绝了泽遗族人提供的“休息”,他盘膝坐在窝棚口,闭目调息。
碧落之力,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黯辰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中肆虐。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剧痛,但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丝力量。
追兵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卫壳儿的目标,绝对不只是简!单的抓土匪,他抓走阿力的养父秃驴,恐怕更深的目的,会是什么?
子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断裂的手臂,被阿力用坚韧的藤蔓和木片,小心地固定住。
她看着阿力忙碌而认真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那个懵懂的孩子,如今眼中,却沉淀了太多的苦难和仇恨。
“阿力……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阿娘她……没有联系过你吗?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子妍轻声问。
阿力涂抹药膏的手顿了一下,眼神瞬间黯淡:
“她说从什么坝上逃出来,九死一生,她回来了。可她老说有人在追她,非常小心。我们不敢出九黎山。好在,有继父疼着我们。阿娘……她变了很多,总是很沉默,常常看着一个方向发呆,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刻着奇怪花纹的黑色石头,她说那是她在什么暗河里捡到的。她教我认字,教我一些很奇怪的呼吸方法,说能保命……直到那天……”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痛苦和恨意。
“卫壳儿带着那些黑甲兵,像鬼一样出现了!阿娘好像认得那个卫壳儿!可那卫壳儿没有认出我的娘!或许是他不想认?为什么?……我……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阿爹绑走!阿娘一边哭一边骂一边在后面追,卫壳儿最后,干脆把我娘也塞进了马车,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