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圆筒,带着剑奴衣襟里的体温,和浓稠的血腥气,重重砸进羲月的手掌。
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不是一件死物,而是某种活着的、带着沉重宿命的心脏。
入手处,一个微凸的印记硌着她的掌心,她甚至不用低头去看,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熟悉轮廓——展翅欲飞的鬼翼,剑奴的私人徽记——已经透过皮肤,灼烧着她的神经。
鬼翼卷!核心图纸!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一片短暂的空白。
五年了!无数个日夜的谋划、牺牲、隐忍,不就是为了它吗?
它此刻就在她的手里,沾着血,冰冷,却又滚烫!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手指本能地收紧,几乎要将这金属筒生生捏碎。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又在瞬间冻结成冰。
狂喜、贪婪、一种近乎眩晕的占有欲,伴随着巨大的、突如其来的不真实感,将她牢牢攫住。
就在这大家的心神,被那冰冷圆筒,完全牵引的一刹那,武丁眼中精芒暴涨!
他等待的,就是这电光石火间的致命破绽!
指尖凝聚的灰黑色能量,早已蓄势待发。
那是碧落生机,与黯辰破灭被强行糅合、压缩到极致的产物,细如发丝,却蕴含着撕裂一切的恐怖法则。
无声无息,它已离弦!快!快得超越了视线的捕捉,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撕裂空气的灰暗轨迹,精准得如同宿命本身,直刺向兽面甲士那高举战旗、催动空间湮灭力场的右手手腕!
噗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穿透声。
那凝聚了兽面甲士大半力量、覆盖着狰狞骨甲的手腕,在这道灰黑细线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能量细线,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毫无阻碍地贯穿过去!
“呃啊——!” 兽面甲士的痛哼,低沉而短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手腕被洞穿的剧痛,只是开始,更致命的是,那瞬间失去控制、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反噬回来的空间湮灭之力!
轰——!!!
他手中的兽首战旗,仿佛变成了一颗被点燃的毁灭核心!
狂暴的漆黑能量,失去了所有束缚,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紧接着是刺耳的、令人绝望的碎裂声!扭曲的光线,破碎的视界,恐怖的吸力瞬间形成!
兽面甲首当其冲,连同他身边几个正疯狂催动力量,试图稳固阵型的精锐追兵,连惨叫都只来得及发出半声,身影就被那骤然膨胀的漆黑漩涡,彻底吞噬、撕碎!
原地,一个直径丈许、边缘不断撕裂着周围光线与物质的恐怖旋涡,疯狂旋转,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死亡气息。
附近几个躲避不及的追兵,被那无可抗拒的吸力扯入其中,瞬间化为虚无的粉末!
诛神令头领,重创!战阵核心,崩溃!
。那面象征着死亡追捕的战旗,已然消失无踪!
“杀!” 磐娘如同受伤的母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早已被鲜血和愤怒点燃的鬼翼女战士们,士气瞬间冲破顶点!
她们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复仇的烈焰,扑向失去指挥、陷入混乱的剩余追兵。
刀光剑影,嘶吼与惨嚎,交织成一片血腥的乐章。
卫草儿枯藤手杖,连连点出,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刺骨的寒流。
尖锐的冰锥,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致命的啸音,精准地洞穿,一个又一个敌人的咽喉、心脏。
她的动作简洁而高效,如同收割生命的冰雪死神。
羲月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鬼翼卷图纸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她的目光,掠过在卫草儿寒冰气息压制下,再次陷入死寂的剑奴,扫过脸色惨白如纸、气息急促,却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武丁,最后重重地落回自己怀中,那染血的圆筒上。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在她心底疯狂翻涌,几乎要淹没理智。
然而,命运从不给人予片刻喘息。
那失控的旋涡,并未因吞噬了血肉而平息,反而在短暂的迟滞后,爆发出更加狂暴、更加贪婪的吸扯力量!
它如同一个苏醒的远古凶兽,开始疯狂地撕扯、扭曲、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百味轩,这昔日繁华精致的园林,在狂暴的空间之力蹂躏下,发出痛苦的哀鸣。
粗大的石柱,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轰然断裂倒塌,砸起漫天烟尘;
雕梁画栋的亭台,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扭曲变形,然后塌陷;
脚下的石板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碎裂,露出下方狰狞的泥土。
整个空间都在呻吟,在崩解!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旋涡疯狂旋转的中心深处,一股更加凝练、更加恐怖、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空间波动,如同深渊巨兽的心跳,正在急速地凝聚、膨胀!
那波动的强度,远超兽面甲士操控战旗时的威压,充满了冰冷而绝对的意志——
它在定位!它在强行撕开通道!它在召唤!
“不好!” 卫草儿震颤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惊骇的凝重。
枯藤手杖猛地一顿地面,一圈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涟漪,急速扩散,暂时冻结了脚下蔓延的裂缝。
“是‘蚀空’秘仪的第二阶段!他们在强行锚定这里的空间坐标!更强大的东西要过来了!快走!”
她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穿了所有人的侥幸。
“走!” 武丁厉吼如雷,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俯身,一把抄起地上重伤虚弱的子妍,动作迅猛却带着难以察觉的轻柔。
同时,左脚如钩,准确地勾起昏迷不醒的剑奴破烂的衣襟,将他整个身体,甩上自己宽阔的肩背。
子妍的重量,和剑奴那枯瘦却死沉的躯体,让他本就因强行融合碧落与黯辰而翻腾的气血,猛地一窒,喉头泛起腥甜,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羲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彻底惊醒!
那旋涡中心传来的毁灭气息,是如此清晰而迫近,瞬间压过了她心中对鬼翼卷的贪念。
生死一线!
“磐娘断后!其他人,撤向‘飞鸢台’!快!” 她当机立断。
火红的披风,如同一面燃烧的旗帜,第一个转身,朝着园林深处,一条被崩塌假山半掩的,狭窄通道,疾射而去!
那里是通往更高处山体的,唯一生路。
飞鸢台?子妍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闪现的一点微弱星火,刺入她模糊的脑海。
那是……那是剑奴当年,痴迷于小型飞行器时,在百味轩最高处、靠近陡峭山体外侧,开辟的秘密试验场!
一个绝壁上的平台……生路?难道那里还藏着希望?
“跟上!”卫草儿枯藤手杖凌空一挥,一道冰蓝色的寒气,如同长龙一般向前席卷,所过之处,塌陷的地面,被瞬间冻结出一条,可供大家踩踏的冰桥,飞溅的碎石,被凝固在空中。
她紧随羲月的红影,为队伍开出一条,寒气森森的逃生之路。
武丁背着子妍,肩上扛着剑奴,沉重的负担,让他每一步,踏在冰面上,都发出闷响。
他紧咬牙关,碧落之力在经脉中强行运转,抵消着黯辰侵蚀带来的迟滞感,紧紧跟在卫草儿身后。
每一次跳跃,每一次闪避倒塌的梁柱,都牵动着他强行融合力量造成的暗伤,嘴角不断有血丝渗出。
磐娘率领着仅存的,大约十余名鬼翼族精锐女战士,发出震天的战吼,如同礁石一般,死死堵在通道入口。
她们挥舞着染血的兵刃,用自己曾经是娇媚万端的身体,构筑成最后一道防线,迎向那不断扩大的空旋涡,和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涌上、状若疯狂的残余追兵。
刀剑砍在骨甲上的刺耳摩擦,利刃入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一瞬间交织在一起。
不断有红色的身影倒下,鲜血染红了冻结的冰面,又被新的踩踏覆盖。
磐娘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地垂下,却依然如同磐石一般,死死钉在原地,为同伴争取着每一息逃生的时间。
身后是空间崩塌的恐怖轰鸣,和同伴们绝望的厮杀声,前方是狭窄曲折、步步杀机的通道。
众人一路狂奔,在死亡的追赶下,爆发出全部潜能。
穿过被落石堵塞的回廊,从崩塌石桥的残骸上,惊险跃过,攀上陡峭湿滑、几乎垂直的石阶……
每一次转折,每一次攀爬,都伴随着身后那旋涡吞噬万物的巨响,又迫近一分。
当他们终于冲破最后一段,被落石封堵的隘口,冲进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所在时,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短暂的窒息。
飞鸢台!
这是一个依着陡峭山壁,人力开凿出来的巨大石台,半边悬空,半边嵌入山体。
它更像一个巨大石窟的出口平台,只是那唯一的、通向外面无尽黑暗与呼啸寒风的巨大洞口,被一扇厚重得令人绝望的金属闸门,死死封住!
闸门由某种不知名的暗沉金属铸造,上面布满了粗大的铆钉,和早已黯淡、却依旧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复杂符文,只在最上缘,留下几道狭窄的,通风缝隙。
洞外,是永夜的黑暗,和如同鬼哭一般的寒风尖啸。
石台上异常空旷,散落着大量废弃的金属构件,和木质残骸。
它们的形状奇特,依稀能看出,是巨大鸟类的骨架,或者扭曲的翅膀。
几架半成品的、造型古怪的飞行器部件,被随意丢弃在角落,蒙着厚厚的灰尘,无声诉说着主人曾经的狂热,与最终的挫败——
这些都是剑奴,当年研究鬼翼卷失败后的残骸。
“闸门!机关在那边!” 羲月喘息未定,立刻指向石台内侧,紧贴山壁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青铜轮盘,直径足有丈许,上面同样刻满了符文,锈迹斑斑,但显然与那扇厚重的金属闸门相连。
那是开启这扇绝境之门的,唯一钥匙!
“来不及了!” 卫草儿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猛地回头,枯藤手杖,指向他们刚刚冲出的通道口。
轰隆!!!
一声比之前所有崩塌,都更恐怖的巨响!
通道口上方的巨大山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轰然向内塌陷!
伴随着山石崩落,那恐怖的旋涡,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混合着无数碎石,和被搅碎的追兵残骸,猛地冲进了飞鸢台!
它像一个活物一般,迅速膨胀、蔓延,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深深的沟壑,散落的金属残骸,被轻易撕裂、吞噬!
更可怕的是,旋涡的中心,那毁灭的意志,几乎凝成了实质!一个由纯粹空间能量构成的、覆盖着漆黑骨甲的巨大兽首虚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凝实!
它高达三丈,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两团幽绿、毫无温度的冰冷魂火!
仅仅是它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就如同无形的山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灵魂深处!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那空洞眼窝里的幽绿魂火,仿佛能直接冻结人的思维。
巨大的兽口缓缓张开,一个毫无感情、如同亿万块生锈金属,相互摩擦的宏大声音,带着绝对的死亡宣判,碾过整个飞鸢台:
“奉,大祭司赛魅曦神谕。”
“叛逆……当诛!”
最后的两个字,如同丧钟敲响!毁灭,降临!
“毁掉轮盘!绝对不能让他们冲过来!” 武丁瞬间做出决断。
外面的黑暗深渊同样是绝路,但至少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留在这里,在这封闭的石台上对,面对这恐怖的兽首虚影,只有被碾成齑粉的下场!
他需要时间!
“不行!不开闸门,我们全得死在这里!” 羲月厉声尖叫,她眼中的恐惧和决绝,同样炽烈。
鬼翼卷图纸还在怀中,她绝不能死!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巨大的青铜轮盘扑过去!
“拦住她!” 武丁低吼,他此刻背负两人,根本无法分身。
卫草儿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迟疑。
枯藤手杖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冻结灵魂的极寒劲气,撕裂空气,狠辣无比地直刺羲月的后心!
这一击,毫无留手,只为阻止!
“公主小心!” 通道废墟的方向,传来磐娘一声嘶哑、绝望到极致的呐喊!
羲月猛地回头,只看见一道,由空间乱流形成的、边缘闪烁着锯齿状黑芒的利刃,无声无息地从漩涡边缘射出,轻易地切开了磐娘格挡的战刀,然后划过她的腰腹!
噗!
鲜血狂喷!磐娘强壮的身躯,如同被斩断的麦秆,瞬间断成两截!
她眼中最后的光芒,是看向羲月的方向,充满了担忧!
然后她的残躯,便被那狂暴的吸力,猛地扯入漆黑的旋涡深处,消失不见!
“磐娘——!!!” 羲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失去幼兽的母狼一般的,凄厉悲鸣!
她的动作因这巨大的悲痛和冲击猛地一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存亡的混乱瞬间!
“嗬……嗬……呃……” 一个微弱、嘶哑、如同破风箱拉扯的声音,从武丁的肩背上传了过来!
是剑奴!
他不知何时,竟再次被剧烈的空间波动,和磐娘陨落的巨大悲意刺激,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
他那双浑浊、被黯辰侵蚀得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执拗地盯向石台一个最黑暗、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几块巨大的、覆盖着厚厚油布,和灰尘的杂物,像一堆等待丢弃的垃圾。
剑奴用尽残存的生命力,枯瘦如柴、布满瘤疤的手臂,艰难地抬起了一点点,颤抖的手指,固执地指向那个角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泣血一般的声响!
子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堆油布覆盖物的边缘,露出一小截弯曲的、闪烁着冰冷蚕丝幽光的轮廓!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一瞬间撞入脑海——
多年以前,她和剑奴偷偷地溜到这里,看着他在这个角落,兴奋地展示,他最终完成的小东西……那个能飞的……
“王上!那边!油布下面!” 子妍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嘶声喊道,声音因剧痛和激动而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