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气氛不算好,靳玄邕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到底还是传得朝堂人尽皆知,好在担忧不过片刻就传来乔赋笙的捷报,李公公当着百官的面念一遍,算是安抚下众人忧心。
许宴知时隔多日重新上朝,面色有些白,精气神不比往日,众人原先一听她封伯还有些酸,如今瞧她面色也只好把酸咽回去。
毕竟人家的伯位算是拿命换回来的。
下朝后严正远远就瞧见许宴知了,走过去板着一张脸冷冷开口:“伯爷再这样下去离封侯也不远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追封的侯位。”
许宴知笑意淡淡:“若是追封,那就不止侯位了,再不济也得是个国公不是?”
严正鼻子出气冷嗤一声,“你就作死吧。”
许宴知还想再贫一句,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她回头,李忠明瞪她一眼。
“……”
严正见她被打,笑得实在真心实意,促狭道:“该。”
沈长安在远处同人说事,余光也瞧见许宴知被打了一下脑袋,面色没变只是同人说话时嘴角扬了扬。
许宴知一耸肩,蔫头耷脑的。
李公公叫住她:“许大人,跟咱家走一趟吧。”
许宴知应一声,跟在李公公身后。
进御书房的时候李公公道:“许大人,你的药一会儿会端过来。”
“……我回府会喝。”
“不行呢,因为圣上亲自看着大人喝。”
许宴知一下来了脾气,甩一下袖子往里走,一句话也不说自己找了个位置抱着手坐下,故意侧过身子,半背对着靳玄礼。
靳玄礼正批阅奏折,冷不丁抬眼看她。
她裹着大氅,原本毛茸茸的领边围住脖颈还能露出一小截白皙,许是因为她弓着身子在生气,几乎是把自己缩在椅子上,那一小截的白皙也看不见,只留出一个脑袋。
她一句话也不说,盯着桌上的茶盏花纹,指尖顺着花纹来回抚动。
靳玄礼看出她生气,轻笑一声:“朕又怎么你了?”
许宴知指尖停顿一下,没说话。
靳玄礼也没理她,继续批阅奏折。
不多时,李公公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浓烈的药味瞬间充斥殿内,靳玄礼抬头看了一眼许宴知,她动了一下身子,整个人都背过去了,把自己缩成一个圆球。
靳玄礼瞬间明白她为何生气,笑道:“不是朕非要看着你喝药,是刘太医说了你这个时辰该喝药了。”
“圆球”动了动,不那么圆了,“喝药就喝药,非得人看着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
“没有。”
“……”
殿外宫人前来通传,说太子殿下求见。
靳玄政进殿后许宴知不再是个圆球,她坐直了身子却也没有完全面对靳玄礼,依旧是侧着的。
靳玄政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得了靳玄礼允许才走到许宴知身边,他凑近闻了闻药碗,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宴知不肯喝药吗?那孤命人给你准备蜜枣,你乖乖喝药好不好?”
到底谁是孩子?
许宴知半天憋出一句:“……没有。”
靳玄礼和李公公毫不留情的笑出声,许宴知耳根一红,干巴巴解释一句:“我没有怕喝药。”
“我也不需要蜜枣。”
靳玄政笑眯眯的,“那孤看着你喝。”
许宴知哭笑不得,端起碗把药一口气喝完,苦涩在口腔中翻腾,苦得她差点呕出来,她皱着眉问李公公:“怎么这么苦?”
“刘太医说他换了方子,良药苦口利于病,所以新的方子熬出来的药确实要更苦一些。”
嘴里苦味迟迟不散,苦得她手一抖差点把碗给摔了,“这是下毒了吧,也太苦了。”
李公公继续说:“刘太医还说,这次的药忌甜,所以大人喝了药也不能服用蜜枣之类的甜物。”
许宴知苦得浑身难受,“水呢?水能喝吧?”
靳玄政早早倒好一杯茶水,慢悠悠递给她:“太医还说,若不想再吃这么苦的药,宴知还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
他说着还拿出一包蜜饯来,当着她的面吃。
许宴知接过茶水还不忘瞪一眼靳玄礼:看你养的好儿子!
靳玄礼一挑眉:不是你教的?
这臭小子!
许宴知气得笑出来,反应过来自己被叫到御书房喝药是拜靳玄政所赐,这小子故意撺掇刘太医换了更苦的药方,再让刘太医告诉靳玄礼她喝药的时辰到了,等她被叫到御书房后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喝药。
这时候靳玄政再来,故意拿话激她喝药。
明知她喝了药不能食甜还故意当着她的面吃蜜饯!
她气的把茶杯重重砸在桌上,靳玄政不慌不忙笑着凑过去,“宴知不也瞒着父皇和孤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吗?”
“孤听说若黎尚书来得再晚些你可能真的会出事。”
许宴知僵着脸,他又一派天真拉着她衣袖软声说:“父皇和孤都很担心你,孤好怕你会出事。”
许宴知闻言到底是心软下来,她扯扯嘴角笑一下算是不计较他所为,轻轻叹一口气:“是我让你们担心了。”
靳玄政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说好了要辅佐孤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许宴知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说:“好。”
靳玄礼放下笔,吩咐李公公:“传膳吧,渡危用了膳在出宫。”
“嗯。”
……
从宫中出来已是下午。
许宴知回都察院当值,付白告诉她傅渊自下朝后就到都察院等着了。
黎仲舒、李忠明和顾月笙是许宴知到都察院的前后脚到的。
三人约定好不出声,就在她座椅的屏风后。
许宴知的面色比早晨稍稍好些,眉眼带着病气微微垂着,唇色很淡却并不发白,她坐得并不端正,说是坐倒像是因病乏力靠躺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偏靠在椅子的一边,胳膊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闲闲垂在衣袍上。
一条腿踩地,一条腿踩着椅子横枨,整个人透着慵懒,腕间的佛珠被捏在手心,露出一截皓腕骨感明显,抬眼间神色从慵懒转威势,无声无息漫过来,充斥整个房间。
并非刻意做势,许是喝过药的原因她是真的有些困乏,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坐姿有些随意,但碍于要见外人,又只好强撑起精神,一时没把控好就显得姿态压迫。
以至于傅渊在对上她抬眼的视线时就不由自主呼吸一滞,紧接着感受到一股不由分说压过来的威势,他下意识绷直了脊背,无声喘息。
“许大人,今日我来是为赔罪。”
“嗯……”她太困了,语调被无意识拉长,很轻的一声。
李忠明眉心在屏风后眉心跳了跳,忍着没说话。
“那日临出发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提及都察院近日在查我祖父,祖父虽已致仕但仍与朝中官员有来往,信中还写到祖父为官时曾与景王来往密切,甚至附上了祖父与景王曾经的书信,所以在此关头若都察院认定祖父与叛贼有关系那我傅家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那日出发时我犹豫了。”
许宴知低低回一句:“猜到了。”
她稍稍撑起身子:“都察院之所以会查你祖父是因为有人给大理寺寄了匿名信,信上检举你祖父与景王有所来往。”
“你是个……聪明人,”她太困了,她甚至想问问刘文芩新开的药里到底加了什么药材,“若我真的信了,就不会让人去查,而是直接呈报圣上。”
“那日……我问你,我死是否对你有利,你当时没回我,那时我便猜到了。”
“倘若当时我出事,都察院上下会乱,就不会有人去查你祖父,即便之后有人想起来继续查,你也有足够的时间销毁你祖父与景王来往的证据。”
傅渊面色白了白,他闭上眼轻吐出一口气,自嘲一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你死,我只是……”
“只是想让我受伤,这也足以让都察院乱上一阵了,”许宴知接上他的话,搭在扶手上的胳膊抬起来撑着额头,眼皮沉得厉害,想快些结束和他的对话,于是口吻冷下来:“傅大人坦诚,我不会深究。”
“但有朝一日你我境况反转,你也怨不得我。”
傅渊:“自然。”
他拱手告辞,察觉屋内威势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他抬眼去看,只见许宴知身子没动过,一只手撑在额头遮掩了眉眼,“许大人,你可还好?”
许宴知似是被惊醒,但动作幅度很小,她仅是应了一声,说:“不送。”
“……告辞。”
傅渊走后,屏风后的三人迟迟等不来许宴知发话。
三人疑惑着走出来,却见许宴知撑着脑袋睡着了。
“……有这么困吗?”
李忠明双手抱胸,眯着眼打量她:“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
顾月笙围着她转了一圈:“是睡过去吧。”
三人无聊至极,各自搬了一把椅子围在她周围,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像观赏一株新奇花草一般看着她,几人说说笑笑聊的好不热闹,全然不顾中间的人睡得如何。
直到她被饿醒。
醒来瞧见自己的官袍上兜着瓜子,甚至是一两块糕点,一只手上还顶着不知是谁的官帽,三人倒是聊的忘我。
她把帽子一扔,瓜子往地上一扫,“你大爷。”
李忠明:“我们有仨大爷呢,你说的哪一个。”
“……三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