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顿时神情一怔,满面错愕惊诧。
不明白皇后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是在眼下这般紧要的关头。
说实话,对于他老王同志来说,倒无所谓,无非一个名头而已,反正也注定教不了唱歌跳舞,教不了打铁编竹。
可眼下,正值风起云涌,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乃至天下儒生,群起而攻皆欲置老子于万劫不复的死地,她如此做,终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更重要的,他就算脑子被牛啃过,又如何不清楚,一个“皇后亲传弟子”的名头,一定层面来说,可远比一个国公爵位的分量,重了太多太多。
然而,只见陈皇后又只是淡然一笑,依然那般温婉端庄,“掰着指头算算日子,明日便又是大朝会了……”
“据说圣上已下了旨意,凡是在京七品以上文官、五品以上武将、皇室宗亲,甚至还有好几位京城极具名气的儒生大家,皆将列席议政。”
“到时候,太阿殿内,想必又定是一场唇枪舌剑雷霆暴雨。”
咬了咬牙,声音依然说不出的平静,“虽说大康以仁孝立国,太祖高皇帝早立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
“且百余年来,也从未有过皇后立于朝堂的先例。”
“可本宫还是决定了,明日非要去那太阿殿上走一走……”
“我倒要去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如此处心积虑,一心想要置本宫的亲传弟子于死地?”
“就是要去瞧瞧,如此泱泱大国,人才辈出,为何就容不下一个胸怀天下与万民,为社稷立下不朽奇功的重臣忠臣,以致于令天下忠烈正直之士寒心?”
“这贤后的美名不要也罢,做个祸乱朝纲独断擅权、背负千古骂名的妖后又如何?”
“你这孩子,本就受了太多委屈,眼下本宫若不再护着你,这天下还有谁能护着你?”
随即,领着那两名宫娥,转身便大步朝外面走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只留下王修木头般矗在那里,满面骇然。
不知为何,就在刚才那一刹那,他清晰地从皇后眼中,看见了杀意。
很浓很浓的杀意。
……
冬月十四,晴。
北方大地持续了上十天的大雪,终于渐渐放晴,天上甚至难得地挂起了一轮暗红色太阳。
可厚厚的积雪铺天盖地,夹杂着丝丝刺骨的北风,天气依然苦寒难熬。
毕竟,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虽然朝廷用以北地几个州府赈灾的钱粮炭火,早已拨付,协助地方赈灾的将士官兵也早已开拔,可偌大的京城内,依然一片萧索景象。
寒风呜咽下,大街小巷只有稀稀拉拉些百姓,弓着腰缩着脑袋,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为生活艰辛奔波。
特别偶尔间,有大队小队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兵丁将士狂奔疾驰而过,却似乎更给整座京城,都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已是上午巳时。
距离皇城太阿宫仅仅三四条街,极有名气颇为繁华的朱雀大街,偌大的楚国公府却是大门紧闭。
没有了往日官宦贵胄争相拜访门庭若市的景象,只有侧面开了一道小门,偶有几个丫鬟下人低着头进进出出,采买一些肉菜物事。
以及中门正上方中央,那块天子御笔亲赐的牌匾上,“大康文圣公”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寒风中闪着金光。
可即便如此,府门外却早已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好一片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目测竟足足几百人之多。
汇聚在此的,绝大多数,皆是这附近一带所居住的,最为寻常的百姓。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身着绸缎绫罗的商贾富者,有头戴青灰小帽的走卒贩夫,也有衣衫褴褛难以遮风的工匠农夫。
乌泱泱将这宽阔大街,挤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个或捶胸顿足交头接耳议论,或唉声叹气满面悲怜,或激昂愤慨声声谩骂。
“哎,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呐!”
“咱们谁人不知,王大人可是个天下难得的好官,咱京城的老百姓,谁听了他的名号,不得竖起大拇指夸赞几句……”
“别的不说,就当年皇太后寿辰,那么隆重的天家盛典,仅仅为了替澄州府那些被洪水淹死饿死的百姓伸冤,竟敢冒着掉脑袋的罪名,当众顶撞皇太后,逼着太后亲自下旨,将那曹参黑心狗官下狱治罪,就这份魄力胆子,咱大康朝有哪个当官的比得上?”
“更别提这几年,王大人做了那礼部尚书,惩治了多少狼心狗肺活该杀千刀的贪官,大快人心,咱老百姓谁听了,不得喊一声痛快?”
“可怎就落得眼下这么个下场……”
与此同时,人群中有个衣着单薄破烂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站了出来,情绪说不出的激动愤慨,高声嚷嚷“是啊是啊!这位老哥说的对啊……”
“我张大牛就是个糙汉子,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得几个,这辈子自注定只能在作坊里卖力气勉强过活,也讲不来什么大道理,可就问问在场大家伙,街坊邻居的,咱们谁没受过国公府的恩惠?”
“谁家有老人伤了病了,没钱请大夫拿药,是国公府派丫鬟来,送上二两银子。谁家遇上灾荒,揭不开锅饿肚子了,也是国公府送来些吃食粟米。谁家房子塌了漏了,但凡让国公府几位主母活菩萨知晓了,也定会叫几个粗壮护院来帮忙修缮……”
“虽国公府的人,嘴上说着,都是暂时借给大家的,可咱们谁心里不清楚,那是国公爷与几位主母,给大家留着面儿呢。”
“别的不多说,就我张大牛,死鬼老爹走得早,上有个瘫了几年的娘,下有个瘸了腿的妹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年前好不容易有人说了媒,说了个不嫌咱家穷的婆姨……”
“可谁曾想,家中实在揭不开锅,别说什么操办酒席,就连三尺布五斤面的聘礼都拿不出来。”
“而最后,还是国公府的大主母听说了消息,派人送来了几锭银子,二十斤米面,还有几斤肉菜,说是贺喜,送的礼,才让我顺顺利利把婆姨讨了回来。”
“就这份恩情,我张大牛记一辈子。”
“不仅如此,因为实在心中感激,一个不懂事,找人带了个话,请大主母前来吃喜酒……”
“谁知道,堂堂国公府的大主母,听说还是朝廷的什么诰命夫人,吃皇粮的,四品以下的大官见着都得行参拜礼的,多么尊贵的身份?竟还真领着两个丫鬟来了!”
“且也一点不嫌弃咱家房子烂地头脏,不嫌咱家饭食粗劣,酒席上连张像样的桌椅都没有。”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吃了点饭菜,再逗留了一会儿,便打道回府了……”
“可我张大牛,这辈子都没这么长脸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