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墟。
乌阁,炽阳神藤下。
盘膝而坐的少女身形依旧,但那双过去总是不灵不灵,像是倒映着天光晚霞的好看金眸,此刻却显得黯淡悲伤,只余一片化不开的悲伤。
获取玄女箓并没有让她感到多少喜悦,这东西再好,也不能让没了的东西再回来。
家乡、白雪、那间被黑暗与无尽寒冷吞噬的小屋……
爷爷,奶奶,娘亲……还有大黄。
过去的悲伤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掏空了她的胸膛,让她像个被扔在墙角的破旧麻袋,风一吹进来,便空落落地响。
那些拥有的东西一样样地,从她身上快要掉光了,如今,又要丢掉一个笨蛋秋秋。
对,就是笨蛋。
把自己都要搞丢了的笨蛋!
这种感觉,她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她也不想再这样,无力地等待着,她要去,去到那个笨蛋秋秋的身边!
这个念头在乐临清心中落地生根。
她还记得,不久前,许平秋能够用化身降临到自己身边,那么没有道理,反过来,自己就不能到他身边了。
一念及此,仿佛福至心灵般,她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六甲密祝,无所不辟!
乐临清化用出了这道密祝。
霎时,只见自她眉心紫府,一团纯粹、浩大、宛若初生骄阳的纯阳圣气,轰然腾起!
其顶门之上,又现沛然光雾冲霄,绚烂如霞,流转飘动,瑰丽非常。
那元灵性光甫一离体,便在虚空中舒展、凝聚,化作一尊清丽无双、神采莹然的神女之姿,身披九色彩翠烟霞之服,云髻高挽,霞带飘飞,其容光映彻天地,神威荡尽尘埃。
其体光明澄澈,仿佛由最纯粹的天光云霞凝聚而成,却又在地上投落出清晰的形影。
当真是聚则成形,散则为气,好一个身外之身,称一句纯净无垢之阳神!
这便是纯阳之体得天独厚之处——先天神魂便已至纯阳之态,根本无需后天褪去其阴、尽化其阳的艰涩水磨功夫。
“临!”
乐临清抓住了那断绝前的最后一缕联系,没有半分犹豫,阳神纵身一跃,投向了那不可名状的——
【死】。
没有人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
但好像大多人都这样想着,那是一片幽幽暗暗,总之应该是无光无象,什么都没用,甚至连什么孤寂都不该存在的地方。
所以,这里便是这个样子。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千百个刹那。
就在这亘古不变的黑暗之中,一抹五彩的流光,陡然出现。
一来到这里,乐临清就感受到一种冷,就像是那一场淹没了一切的大雪一样,但这种冷又比大雪多了一种死寂的感觉。
不过这两种冷都是坏东西,乐临清并没有厚此薄彼,而是一视同仁的讨厌。
笨蛋秋秋肯定也很讨厌这种冷。
师姐也是。
虽然师姐总说厌热喜凉,可每次贴贴的时候,明明嘴上嘟囔着嫌弃,身体却还是很主动的。她肯定也更喜欢暖和呀!
所以自己一定要快快把那个大笨蛋带回去!
乐临清在心中给自己打气鼓劲,但这里实在太暗了,哪怕她努力让自己变得亮堂一些,也照不见四周分毫,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也无有边际。
她分不清自己是在上升,还是下降,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还好,来到这里后,那种消失的联系又出现了。
虽然很微弱,但乐临清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然哪哪怕自己暂时变聪明的聪明蛋,也要在这里面迷路了不可。
她试着朝着那感应的方向飞去,却发现自己的速度赶不上心中的焦急。
聪明的她尝试画些符箓相助,却发现在这纯粹的黑暗中,一点灵机也无,根本无法具现。
她又学着许平秋的样子努力思考,很快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她像游泳一般抡起了手……结果还是毫无效果。
乐临清觉得,肯定是因为现在的许平秋是个笨蛋的缘故,所以她学着想出来的办法也只能是笨蛋办法了!
不过好在,无论她如何‘努力’,那道感应中的联系,都在不断地接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那无尽的幽暗深处,乐临清终于看见了许平秋的身影。
他双目紧闭,无知无觉,正朝着那更深的黑暗之中不断沉坠。
乐临清心头一紧,连忙飞了过去,想要将他抱住。
可就在此时,一向寂静的黑暗中,竟隐约传来了奇怪的声响,仿佛是两条奔腾的大河在此交汇、冲刷,水声轰鸣。
“奇怪……”
乐临清谨慎地停顿了片刻,发觉只是声音,没有其他异样后,才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摸索过去。
但忽然——
水声交汇,像是泛起涟漪。
她竟看到前方出现了另一个‘自己’,正抢在她之前,朝着那沉坠的许平秋飞去,将他紧紧抱在了怀中。
紧接着,那个‘自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带着几分犹豫,缓缓回过了头,望向了此处的她。
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混杂着惊讶与意料之中的神情。
旋即,那道身影便如涟漪般缓缓消散了。
乐临清怔了一下,她一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但看着不断坠落的许平秋,还是忍不住飞了过去。
这一次,过程很顺利,没有再发生什么怪事。
她终于抱住了许平秋,有些凉凉的。
她试着和以前一样,握住了许平秋的手,想往他体内灌输阳气,但似乎完全不相融,阳气全部又回到了自己这里。
但这时,乐临清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看到的景象,难道说……
自己……应该回头吗?
水声交织中,乐临清忽然明白了方才那个‘自己’在犹豫什么了。
她回过头,果然看到了那个愣在原地的,属于过去的自己。
四目相对,没一会,过去的自己又如涟漪般消散而去。
虽然有些奇怪,但乐临清不想深究,她满脑子的念头都想着‘向上’,带笨蛋秋秋离开这里,脱离这片死寂,回到‘外面。’
可许平秋却好像十分沉重,她抱着他向上,只觉无比吃力。
这股沉重,让乐临清也随着许平秋一同向着更深的黑暗坠去。
“为什么会这样……”
迷茫之中,乐临清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又看见了另一个抱着许平秋,正不断下坠,发出疑问的‘自己。’
但那个‘自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抬头看着自己,以及,刚刚回头看‘自己’的另一个‘自己’,看着另一个愣在原地‘自己。’
乐临清也下意识抬头,她看见了‘自己’,再低下头的时候,‘自己’也看见了她,她看见了……过去、未来、现在,相互交织,看见了无穷无尽的自己。
一时间,这片死寂的黑暗中,竟被无穷无尽的五彩神光点亮,而每一个乐临清都在试图将许平秋从【死】中拉出来。
但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的界限。
不论乐临清如何努力,不论未来过去现在有多少种变化,多少种可能,这股沉重的界限都让她失败,一个又一个的失败。
她的力量,无法逾越生与死的秩序。
涟漪荡过,光明最终一轮又一轮的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原初的黑暗,只余下乐临清孤寂的抱着许平秋,
但她却没有气馁,只是抿着唇,继续尝试努力着,不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真是两个笨蛋,关键时候,还是要靠我呀!”
这时,一个骄傲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回响在了【死】中。
“师姐?”
乐临清猛然抬头,黯淡的金眸瞬间亮了起来,透出欣喜的神采。
她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陆倾桉的身影,但循着声音看去,好像是从许平秋的胸口里传来。
乐临清觉得自己确实变得聪明了,不然以前的自己多半会问出:‘师姐你怎么在秋秋肚子里’这样的蠢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