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透着沉重的压抑，连串砸下的雨珠在湖面上激起道道涟漪。
在凶猛的刀罡和火海肆虐下，玉家一片狼藉。
枯枝败叶和青砖碎石交织在一起，时而有喷溅的血迹夹杂在土壤中，被雨水冲入河道，漂浮或是沉积。
昔日钟鸣鼎食的世家门阀，萧条落寞，满目疮痍，如同一片破败的废墟。
而宽阔的广场上方，依旧是两道静立的身影。
一个肤色焦黑一片，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珠；一个如陶瓷般破碎，身上伤痕累累。
战斗总有结束的一刻，最终是玉墨略逊半筹，败给了难以匹敌的天倾之势，骨骼尽碎。
临死之前武夫意气，竭尽全力没有跪倒，维持着自身体面，已是不易。
然而气息早已荡然无存，回天无力。
步云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周身浩瀚劲气消耗殆尽，只剩下一口浊气，勉强维系，每每呼吸，都感觉大限已至，将要不久于人世。
面上残留一丝淡然，潇洒莫名。
夙愿已解，失去了对人间的留恋，只有一颗浑圆的道心，静静观想着天地。
也许佛道两家追求的无欲无为，才是修武的最高意境。
在注定死亡的结局面前，他似云游散人，从容不迫，武道感悟反而如雨拍来。
第一刀，断魂！第二刀，猎鬼！
第三刀，刀瀑！第四刀，天倾！
和密水江观潮悟出的浊浪一击！
一生之中最为恢闳的五招绝学，如今看来，却是错漏百出。
诸如断魂不够凶，猎鬼气不足，刀瀑损耗太过，天倾徒有其名。
甚至浊浪一击消耗过多，只是临死前的仓皇反击。
故而决定敝帚自珍，藏于心底，不再继续传道下去。
老者逐渐浑浊的眸子抬了抬，瞳孔之间，似乎倒映着那座宏伟的帝都。
感慨着刀魔之名，还是太猖狂了，如果有来世，他宁愿被称作一介马夫。
只是愧对了陛下信赖，终究选择一死了之。
唯有转世为牛马，以图来生报答。
暴雨力沉，终究是冲塌了玉家老祖的尸躯，将滚滚血水融于苍茫的大地，再无存在过的痕迹。
而侥幸胜了半招的老者回光返照，略微动了一动，似是向天地伸了伸懒腰。
乌云压顶的天穹顷刻便有了回应，一道曙光亮起，水火藤蔓轻轻垂落，在轻描淡写间，让高大身躯化为了泡影。
自今日起，步云凡已逝。
世间再无刀魔！
暴雨之下，锦衣卫云集而出，至刀魔合道的最后地点，巍然屹立。
大多闭上双目，双手合于胸前，神色感伤。
在很久很久之前，这里的绝大多数人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儿的时候，世间便有了步云凡折戟江南的传说。
没有亲眼目睹的说书人，硬是靠着流利口才，将一干只有豪族门阀才知的内情说得头头是道，也同样篡改得面目全非。
其中有与欧阳家族嫡女的风流往事，有玉家老祖夺妻的无情嘲讽，还有卑躬屈膝毫无廉耻的求饶赎罪。
可今日一战之后，刀魔终于正名！
魂归来兮，终有来世。
黄泉再渡，终为人杰。
十日后，江南立碑。
马夫步云凡。
终入大秦史册！
……
“那家伙还不错，临死前合道，篡改自身一丝运道，得以窥见归一境，若不是战前结契，或许有望太初，可惜了！”
青竹商业街边，一猥琐老头念念有词，都是旁人听不懂的话，引来道道斜视。
“易老怪，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讲好的武道绝学，重塑根骨，你又闭口不谈，这么些时日，光看你啃鸡腿了，敢情人做的事，你是一点都不沾边，小爷实在佩服！”
古巨硕略微精壮几分的身子，背负着两袋大米，这几日工钱大涨，他也赚了不少，可老是不吃主粮，再多钱也不够这老头造的，只好买些回去，定时野炊。
易老怪率性地将吃剩的骨头往地面一抛，不出意外又迎来了锦衣卫杀气满满的凝视。
在几位大人即将过来友好慰问之际，古巨硕坦着笑脸，将骨头捡起，一溜烟跑到了木桶边，将其丢了进去。
又乖乖跑去递了两张铜钞，说了几句好话，才没落得一顿数落。
再回到老头面前，也不管他是不是真高人，一巴掌抡起，甩在了后脑勺，口中愤慨道：“易老怪，你可长点心吧！”
“小爷一天就挣那些宝钞，净给你交罚款了，还能吃什么好东西！”
老人家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宝贝徒弟教训，摸了摸头，露出近期掉了两颗导致说话有点漏风的大黄牙，乐呵呵道：“忘了忘了，这不随性惯了嘛，下次一定注意！”
说完将怀里的报纸摊在手心，上面是一块香酥软糯的杏花酥，掰了一半给宝贝徒弟，安慰道：“别急，大秦气运正隆，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上升期，现在就给你开窍太亏了，过两年再说！”
古巨硕额头满是黑线。
这老头前两天还说下周，今儿个就变成两年后了，明天是不是要等半截身子入了土，还能不能靠点谱。
“易老怪，你是不是馋帝都这些好吃的了，想把小爷留在此地，做工赚钱，好让你安享晚年？”
老头心事被猜穿，一个激灵，险些跳了起来。
见宝贝徒弟的面色越来越黑，心中不妙，急中生智，张口就是一段胡吹，“害！巨硕哥，相处这么些时日，你还不知道爷的心思吗？”
“我天苍门苦啊，被外修挤兑，来此度日，沧桑数千年，偌大一座道统之地日渐凋零，现只剩下你一根独苗，巴不得早日开窍启灵，修出一个通天大道，届时什么好吃的没有？”
“爷虽然看着不怎么聪明，但痴活几千年，智慧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且再等等，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吹吧你就，还活了几千年！”古巨硕嗤之以鼻，也不再搭理这糟老头，见到一处庄宅牙行，跑过去看了两眼。
帝都是个好地方，其实他也想赖在这里，不流浪了。
甚至还想存点银子买处宅院，把古家庄的兄弟姐妹接过来，一起生活。
可一看售卖房屋一栏后面一串零，梦想顿时破灭。
京都居，大不易啊！
想在此处安家，少说还得奔波几十年。
还是先租个小屋，暂时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