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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瑰月只朝那个猪头看了一眼,小王子立刻起身,用雪亮的小刀,割了一块肉放到瑰月碟中。

“美丽尊贵的姑娘,请您品尝我们南诏王宴头菜!”

李瑰月很窘,她抬头,甜美地冲慕白小王子道谢。

蒙慕白却忽然有种后脊梁发冷的感觉:这小姑娘怎么有点儿皮笑肉不笑的……嗯,应该是我看错了!

不理睬蒙慕白的迷惑,李瑰月只感慨万千地看碗里的食物。慕白小王子真热情,居然给她割了个——猪鼻子。她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尽管吃吧,很好吃!不吃很失礼。”竹风看不下去了,略微歪头,在瑰月耳边提点她一下。

管他呢,人家王子都吃得,未必她就吃不得了?!李瑰月豪迈地拿起猪鼻子,“嗷呜”一口,就扯下一块肉咀嚼起来。

香糯浓醇,咸甜适度。好吃啊!

一桌子人看李瑰月由慎重迟疑到吃得眉开眼笑,具都笑了起来。先前看出这姑娘确实饿了,郑回体谅她是江南来的,就先给她扯了个鸡腿充饥。倒是没有料到小王子会出人意表地给李姑娘上猪头肉。按南诏的规矩,这第一口猪头肉应该是献给竹公子才对啊!好在竹公子似乎的确很宠溺这个表妹,脸上表情如常。

待李瑰月边吃边比了个大拇指,酒桌上的气氛就蹭蹭高涨。

仆人来来去去,呼啦啦又上了不少菜。

郑回笑眯眯地介绍起来:“这波儿上的就是俗称的‘土八碗’。毕摩羊排、坨坨肉、网油焦肝、吐司粉蒸红曲肉、黄金酥肉、山水豆腐、鸡血饭,野木耳粉丝。”

瑰月这回也学乖了,南诏菜肴,或许没有中原菜肴的精致美观,但味道实在是不错的。她也不用旁人再给她夹菜,而是自己吃了起来。有了一只鸡腿和一个猪鼻子垫底儿,她也能吃得从容不迫,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就藏也藏不住了。

见她吃饭的样子,在场的人神色各异。竹风自然是一贯的意味深长。鬼童面无表情。南诏方的慕白小王子是在眉开眼笑与痴迷间切换。演习大人蒙好义若有所思。只郑回笑眯了眼,像是在看他家孙女吃饭。

“哈,各位,这道网油焦肝,还有个名字叫忠肝义胆,说的就是南诏人讲义气,对朋友肝胆相照的脾性。”

郑回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看似介绍菜肴,却又带点儿别的意味。

“不见得吧,你们南诏人一会儿向大越称臣,一会儿跟西戎结盟。这也算是讲义气,也是肝胆相照?你们对肝胆相照,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竹风拿着杯子,半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说话。众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只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动都没动。

彼时,李瑰月正将一块黄金酥肉放到嘴里,听了竹风毫不客气的话,差点儿噎着。

竹小爷,虽然事实如此,但你能婉转点儿吗,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之上。你刚刚跟人家推杯换盏,怎么好意思突然就翻脸无情了?

“啪”的一声,蒙好义已经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盘碗盏一片作响。

嗬,这位先前不怎么说话,原来还是个暴脾气。李瑰月眯着眼睛看蒙好义,后者已经脸色涨红,双目暴突了。

“呵呵呵,小叔,息怒息怒!”慕白小王子赶紧站起身来,走到蒙好义的身后,轻轻为他抚着背。蒙好义似乎这才意识到失态,把脸别到旁边,除了呼哧呼哧喘气,倒也再未说什么。

这时候,仆人们又送上来了开胃小菜,倒是把这尴尬地一幕揭过去了。

郑回不理睬独自生气的蒙好义,又担起了介绍菜肴的任务。

“呵呵,这是浪穹诏的油淋羊干巴,这是蒙舍诏的香煎汇,施浪诏的卜蒜薹,邆赕诏的玫瑰乳扇卷,蒙嶲诏的泡辣子,越析诏雕梅猪小排。我王为了显示六诏一统,一直在王宴上保留了这六诏的特色小食,各位请尝尝。”

“哈哈,都是我从前没有吃过的,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不忍让郑回难堪,瑰月率先开吃。当然,有了“前车之鉴”,她对南诏的美食也寄予了更多的希望。

这一尝,李瑰月就有些收不住嘴。她在心里彻底推翻了对南诏小国饮食文化的鄙夷,重新为南诏美食竖起了一座丰碑。

香煎汇的酥脆鲜香,玫瑰乳扇卷儿的甜蜜脆爽,泡辣子的回味无穷……天啊,这一张嘴都不太够用啊。

“注意一下你的仪态,宝——儿——表——妹!”

竹风靠近瑰月,一字一顿地诉说着他的不满。

白了竹风一眼,李瑰月才懒得理他。

倒是对面南诏方的人,看到李瑰月这样放开了吃饭,一个个的神色才舒缓起来。

“哈哈,李小姐果然有大家风范,老夫佩服!”郑回夸赞道。

“噢?这怎么说?”竹风放下筷子,一副好学不倦的样子:“她这样子,可是常常被父母批评呢!”

郑回也放下筷子,冲竹风拱手道:“区区拙见而已,若是有不当之处,还望竹公子不吝指正。”

竹风赶紧回礼称“不敢”。

李瑰月无语,回到方才那种愉快的进食氛围好不好?吃饭的时候谈沉重的话题,还礼来礼去,会影响食欲的好不好!

显然,这会,郑回同竹风都没有心思照顾瑰月的意愿,而是互相打量、研判着对方。

“呵呵,我郑回也是夏人,对先贤的礼仪不敢或忘。唯一对食不语有些不敢苟同,应知道餐桌之上,适当的交流,也是人的一种自然需要。比如菜肴是咸了还是淡了,味道好不好啊,这些都是需要用言语来交流的。再比如,吃饭时为了遵循礼节,不敢大口吃,对喜欢的菜肴也只是浅尝辄止,这哪里还能体味到饮食给我们带来的快乐。上天造人,给予各种食物让人延续生命,人当然要心怀感激地、愉快地用餐才对啊!”

要不是隔着餐桌,要不是碍于男女有别,李瑰月都想过去给郑回一个拥抱。其实,她从小喜欢美食,见到美食往往忘了礼仪、规矩。为此,不知道被母亲教训过多少次,今日,听到一个像郑回这样有学问的人说吃饭可以适当随意时,她简直要将对方引为知己了!

对,吃饭,就是要专注而认真地吃,快乐地吃,扭捏作态,那是对美食的不尊重。

假装看不到李瑰月频频点头,竹风执杯,笑得深长:“我倒是认为,古之传今,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忘的。比如君臣之义,比如忠臣不事二主……这些难道不该遵守吗?”

郑回凝眉,竹风一再出言讥讽,终是让他有些不快。在南诏,经风历雨这么多年,到如今的身居高位,又有几个人敢对他如此不敬呢?

咽下嘴里的菜肴,瑰月在此时开言了:“我……我的一个长辈曾经对家里人说过,存大义而去小节,当是丈夫所为。不知道适不适合在此时……”

席间沉默了一瞬,郑回同竹风同时笑了起来。是啊,为了大义,那些小节不过是浮云而已!

郑回赞赏地看了一眼瑰月,说:“李小姐的长辈真是一位睿智之人!有机会,定要为老夫引见一下这位高人。”

“呵呵呵,好的,好的。”李瑰月干笑应着,她当然知道郑回说的是客套话,不必当真。当真也没有办法好不好,她祖父仙逝多年,她哪里去给郑回引见去?

后来,还上了不少的冷热菜肴、主食、水果,都是一些瑰月从前没有见过的珍馐美味,她愉悦地想:真是不虚此行啊!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后,食量小的也就不怎么动筷子了,只陪坐着,看其他人边吃边说。

蒙好义此时倒是来劲了,拉着竹风,非要跟他拼酒。

显然,竹风的酒量是远远比不上他的毒舌的,他按着杯子,一再表示已经过量了。

“怎么,竹公子是看不起我南诏人了吗。本来,我们喝酒都是用碗的,为了照顾你们,才用了这小小的酒杯,您还不愿意喝,定是看不起我们!”

这是哪跟哪啊!碰上这样的刺儿头,竹风也颇为无奈。

“演习大人,我们不是要谈正事吗?我为了表示对你有诚意,喝得醉醺醺的,什么都说不了了,就是对您尊重吗!”

“这……这……”蒙好义哑口无言。

“好义,差不多就行了!竹公子说得对,我们诚意到了就行,不必如此强迫人喝酒的。其实夏人体质跟我们不同,并不是每个人都善饮酒的。”郑回劝道。

说起来,郑回也曾经是蒙好义的老师,如今在朝中的职位也比他高,郑回的话他不好不听,只得讷讷退回。

“郑大人,您口口声声‘我们、我们’,想是完全忘了中原故国了,忘了祖宗先人了?”

竹风又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了,瑰月头疼的别向一边,又看到一直不说话的鬼童。

鬼童依然面无表情,却给瑰月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李瑰月自我消遣:可不是稍安勿躁嘛,这是我能左右的事情吗?只不知竹风这样嚣张,南诏人为什么还是隐忍不发呢!

“我知道,竹公子心里有气!”郑回声音低沉起来:“德康草原死了那么多夏人,那也是我的同胞族人。我郑回虽然效力南诏,但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夏人后裔……”

郑回停顿了一下,瑰月看到他眼眶湿濡湿,显然也很动情。

“我当年流落南诏,先王细奴罗对我有知遇之恩。反正至亲尽亡,我索性就留在了南诏……如果您有机会去接触一下南诏的子民,您会发现他们同夏人一样躬耕田野、恬然度日,跟我们夏人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久而久之,我也把这块土地当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把南诏人当成了我的家人。我一生致力于南诏同大越的交好事业,难道有什么愧对祖宗神明的吗!”

好一番荡气回肠的表白,在场的人都感受到了郑回的拳拳心意,不由生出敬仰的神情。

“好,郑老,我服您,方才多有无状,请您海涵。”

竹风也是个能屈能伸的,长揖到地,道歉道得相当真诚。

李瑰月歪头想,竹风固然嘴欠,但南诏人似乎很隐忍啊,难道有所求?

这样一想,瑰月就去看竹风,希望看出点儿端倪。然而,她发现,竹风居然在看鬼童。这就奇怪了,他们相熟吗?不会吧!

瑰月尤自怔忡的时候,那边竹风又提了一个很不客气的问题。

“郑大人,小王爷,还有蒙演习,既然你们请我来谈合作的事,那么就要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对不对?”

在场的南诏诸人都慎重点头。

“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如今,大家也知道,中原又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江南的萧家自立为王,建立了大周。我就是想知道,南诏如今,到底谁做主?为什么选了大越,而不选大周呢!”

蒙慕白和蒙好义听了这个问题,都把目光投向了郑回。

郑回捻着胡子,沉吟一番,才认真地为竹风解惑。

“我们想同中原修好,是因为我们南诏渴慕中原文明,想同中原共同进步。我们弃大周而就大越,主要跟“德康之殇”有关。”

说起德康之殇,气氛一时凝滞,谁的脸色都不好。

瑰月想起来曾经听咏春说过,大越军孤军冒进,遭南诏、西戎两方合围,还有己方出卖军事情报,是康德之败的根由。李家二房唯一的男丁,瑰月的兄长就长眠在德康草原了。思及这件事,瑰月黯然起来,兄长走得这样悲壮,她是不是不该跟南诏人同桌吃饭?!

郑回起身,恭恭敬敬地冲客席的三人抱拳鞠躬。

“无论如何,南诏违反昔日盟约,与西戎人一起合击大越军队,就是背信弃义,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要代表南诏向诸位致歉。但是,之所以会出现这个局面,完全是金铃夫人用药物控制我王做下的,我南诏举国其实也是受害者!”

竹风不语,去看瑰月。瑰月也很惊讶,金铃夫人控制了皮逻阁,促成了南诏、西戎合击大越?这个事情,确实有待查证。不能是他们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这边还未及表态,郑回又开口说话了。

“方才,竹公子问为什么选择大越。我想我能回答这个问题。其一,与南诏定盟的本来就是大越,为了显示诚意,自然应该找大越;其二,经过德康之殇,江南百姓必定恨死了南诏人,哪里肯听南诏解释,更遑论合作了;其三——其实老夫并不看好大周。”